德黑兰七冬

一个男人怎么能够明白，一个女人被强奸之后的身心憔悴？一个男人怎么能够明白，当一个女人，被一个激情的男人抓住时，她的身心所受的震撼？强奸和自卫的法律，是由男人制定的。如果你抗拒，你有罪；如果你自我防卫，你有罪；如果你顺从，你也有罪。

自由不是逃出监狱的高墙，而是逃出我的思想与灵魂的高墙。

周末去歌德学院看了两部电影，一部是一个发生在东德的故事，另一个是一个关于伊朗女性的纪录片。东德故事映后还有一个导演本人的问答时间，以及她和《中华坏女人》的导演何小培的对谈。

两部电影中都有对自由的追寻的部分。《东德时尚往事》中女主和gay男主聊天时，她问男主不想逃去西德吗，男主回答“如果心中没有自由，那去哪里都不能获得自由的。如果有自由的精神与灵魂，那在这里也是一样的”。以及末尾，女主穿着有天使翅膀的服装，在一个地下的秀场演出时，旁白出现“妈妈，我现在理解了你说得，只要有梦想，就是自由的”。

《德黑兰七冬》中，女主因为反抗把她骗去公寓并试图侵犯她的男人，失手把他杀死，她在监狱遭受了各种严刑逼供。最终被法院判了“血债血偿”（blood revenge ），也就是她的生或死的决定权在死者的家人。原告的儿子要求女主承认他的父亲并没有试图侵犯她，就可以宽恕女主。她的母亲多次打电话劝她屈服。但她说，“自由不是逃出监狱的高墙，而是逃出我的思想与灵魂的高墙。我已经原谅了他们的不实指控，我已经原谅……真主保佑我们都能找到平静！”

其中特别令人心碎的是，在采访中，她的妹妹说道，她意识到在伊朗即使敢于反抗来自一个男人的侵犯，依旧没办法逃过体系的压迫，与其这样，她宁愿被强奸。以及影片中旁白的自述“强奸和自卫的法律，是由男人制定的。如果你抗拒，你有罪。如果你自我防卫，你有罪。如果你顺从，你也有罪”

在昨天的映后问答中，有一位很年迈的女士举手发言，她说她经历过两个时代，有很多东西德的朋友。她在电影中看到的是两种体质。对自由、爱与美的追求是永恒的、普适性的话题，但她看到电影中的故事是我们正在经历的当下。影片最后的show让她想到上海的万圣节。以及有人问到导演在当时有没有想过逃走，导演回答，如果一年后柏林墙没有倒塌，她会逃，因为她没办法上学，没办法学自己想学的东西。但在当时那个暗流涌动的社会，她是很激动的，在压迫中反而爆发了更多的表达欲和创造力。

在《德黑兰七冬》的结尾，女主的母亲和两个妹妹都逃到了德国，她的父亲因为始终没有成功办理护照，至今还在伊朗。

不管是关注国际新闻或是对电影文学有过关注的朋友，对于伊朗地区的女性生存的艰难状况都不算陌生，从宗教到法律的全方位的压迫确实也不是第一次讲了，但看到这部纪录片的时候我还是有几次喘不上气的感觉，难受到窒息需要暂停再继续看的程度。我不确定是不是因为我作为女性观众触及到如此触目惊心的时候会不自觉的联想到自己，感到害怕和崩溃，但该事件对我的冲击确实大。

2019年的事件其实是引起了很多国家的关注的，难得的是这部纪录片里除了采访到已经离开伊朗的受害者的家人们之外，还有一些电话录音和家庭镜头，虽然大多数的空镜只能展现她在监狱生活的部分困难，关于事件的大多数仍然是被秘密隐藏起来的，但所被展示出的已经足够触目惊心。一个被伤害的少女的反抗被污蔑成政治犯罪，妹妹被逮捕以用来要挟她，被打强迫认罪，最后又被说成强暴是求爱的方式，最后即使法庭认可了她所受到的伤害依然判处她由血亲执行的刑罚，而她的母亲苦苦哀求，最终换来的还是女儿的绞刑，就在这个瞬间我都不明白宗教在那个国家到底教会了人们什么。

遥远的我们无力去改变什么，但我敬佩这位女性的勇气和力量。囚禁并没有让她认命和丧失斗志，反而让她进化成了一名女战士试图去用自己的力量改变些什么或引起更大的关注。她的父母家人也全力支持了她，这也是她能持续战斗的力量来源。影片里最深刻的话就是她说，女性受到伤害，反抗有罪，自卫有罪，顺从也有罪。所以无路可逃职能重新站起来开拓一条新的道路。而这条路注定要用这些反抗的女性的血液去开拓去铺设。

这位母亲是伟大的，面对女儿的离去至今仍在支持女儿做出的选择。她在绞刑现场的时候碎成了粉末，而今重生的她大概也更加坚强更能延续女儿的战斗意志吧。

伊朗女孩Reyhaneh Jabbari出生成长在一个开放的，充满温暖的家庭。她的父亲说，从Reyhaneh出生的那一刻，他就在心里许诺，要给女儿最多的关爱和支持——即便她不是男孩。在家庭录影带的影像中，我们看到小时候机灵爱闹的Reyhaneh渐渐长成一个热情活泼的少女，和家人们玩笑，与朋友们跳舞……直到她和她的家庭的命运被一件事永远改变。纪录片《德黑兰的七个冬天》结合了Reyhaneh的自述、记者与家人朋友的采访对话、重要节点的现场影像，呈现了事件。

2007年，19岁的大学生Reyhaneh刚刚成为一名室内设计师。事业起步之初，她对每一个机会都倍加珍惜。当一名男子和他的朋友表达了合作意向，并邀请她去亟待装修的现场考查的时候，她愉快地应允下来。

在Reyhaneh的自述中，她进入男子的「工作室」那一刻，就感到了不安——眼前的空间是一个平常住家，男子的朋友也并没有如约出现。虽然门开着，但Reyhaneh立刻警觉了起来。男子似乎有所察觉，想要控制住她。试图逃离的过程中，Reyhaneh发现门已经关上，怎么也打不开。男子冷静地告诉Reyhaneh，她挣扎反抗也没有用——「没人能听见你」。在自卫过程中，Reyhaneh拿起了一把厨房刀，刺入了男子的后背，逃离了现场。

当晚，Reyhaneh向警方自首。Reyhaneh与父母妹妹同住，警察多次进入家搜查，最终在床垫夹层中搜出了凶器。多次彻底清理房间的母亲Sholeh Pakravan感到不可思议，同时也意识到，他们身陷局中，并处在完全弱势。在接下来的审判过程中，Reyhaneh坚称自己只是在自卫过程中行使了合法的防卫权利，但是法庭拒绝听取她的辩护证据，拒绝接受她辩护。他们认定的事实是，Reyhaneh与该男子正处在一段关系之中。她想要做男子的妻子而不得，于是谋杀了他。

法院根据伊斯兰教法，给予受害者家庭行使血债的权力——如果他们与Reyhaneh的家庭无法达成和解，不能原谅Reyhaneh，那么，他们将去往Reyhaneh绞刑现场，亲手抽掉她脚下的椅子。直到最后一刻，他们都可以改变主意。

Reyhaneh度过了在狱中的第一个冬天。

Reyhaneh的家人与受害者家人代表——男子的长子Jahal取得联系，母亲Sholeh请求他的原谅。Jahal回复说，原谅可以，但她必须把自己当做她的亲生儿子。Sholeh答应了。Jahal又提出，Reyhaneh必须发布声明，承认法院认定的事实，以恢复自己父亲的声誉，否则免谈。Sholeh向Reyhaneh转告此事，Reyhaneh坚定地拒绝了。

Reyhaneh所在的女子监狱条件很差，她将自己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了与狱友建立联结上。她们中的大多数是社会边缘人，流落街头，以贩卖毒品与身体为生。很多人的经历与从小被家庭关爱保护的Reyhaneh截然不同：在十二三岁的年纪被家人逼迫卖淫，以供养家中的男孩。一个又一个冬天过去，她们中的一些人被处以绞刑，一些人被释放出狱。纪录片中，Reyhaneh曾经的狱友回忆了她们相处的点滴，她一直感念Reyhaneh的倾听，鼓励和帮助。

监狱之外，Reyhaneh的家人们继续尽全力为她寻求正义，也尽全力为得到Jahal的原谅而奔走着。Reyhaneh的经历在伊朗社会引起了很多关注和支持，在国际上也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关注和讨论。世界各地的支持者们在当地发起各种行动，声援Reyhaneh，国际媒体也大幅跟踪报道了Reyhaneh的故事。在官方外交场合，伊朗的官员常被问及Reyhaneh的情况。如此种种在伊朗国内也激起了很多反对的声音；对Reyhaneh的生命有最终决定权的Jahal倍感压力。他没有表示自己原谅了Reyhaneh——Jahal认为，正是在这种舆论与情形之下，Reyhaneh更有必要认罪以恢复自己父亲的名誉。

更多的冬天过去。Reyhaneh写信给家人说，她依旧选择不认罪。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她已经原谅了那个男人，也原谅了他的家人。她放下了关于这件事情的一切，也希望家人再也不要再问她是否愿意认罪的事情了。

第七个冬天过去了。2016年，Reyhaneh的家人收到通知，绞刑即将进行，Jahal仍然没有明确表态。作为家人，他们不能前往现场，于是将车停在附近，在车里等待消息。观众带着多年的时差，共同经历着巨大的煎熬，直到下一刻，镜头中，Reyhaneh的母亲眼中的光消失，短暂的沉默之后，迸发出巨大的悲恸与呜咽。

竟是这样的结局吗，又真的有可能有其他的结局吗。距离Reyhaneh的最后一个冬天，又七个冬天过去了。伊朗政府对伊朗女性在婚姻、继承、家庭法、子女监护和公民身份的歧视性法律并没有得到改善，限制不减反增：女性不戴头巾或头发露出则不可出现在公众场合；女性不得参加、观看某些体育比赛；女性不得在公共场所唱歌或演奏乐器；不得骑自行车、摩托车；女性在出境前需要获得男性监护人的许可；女性不得担任法官、公证人和主持人；除非危及生命，女性不能享有公共健康系统提供的避孕服务……此间，伊朗法院反对强制头巾法的人士以 「鼓励道德败坏和卖淫」、「反对国家的宣传」、「勾结反对国家安全」为罪名，进行了严厉的判决。

2019年，Sahar Khodayari因试图进入体育场看足球而被逮捕，并被指控「佩戴不当的头巾」和「与警察对抗」。在受到六个月监禁的威胁后，她在法院门口自焚。2022年，Mahsa Jina Amini 因未能正确遮盖头发而被伊朗道德警察逮捕和拘留而不幸身亡，引发全球范围的抗议。所有并肩而行、为女性的自由生活而呐喊的人都坚信，女性是生命，生命不只是为了活着，更是为了自由。

Reyhaneh的母亲 Sholeh Pakravan在伤痛中振作，她成为了伊朗国内外的活动家，经常参加各种活动和集会，呼吁伊朗政府进行司法改革，确保公正和透明的司法制度。Sholeh还建立了以女儿名字命名的基金会，致力于促进公众对性犯罪和其他侵犯女性人权的行为的意识，同时也帮助被伊朗司法系统不公正对待的人，尤其是其他类似于Reyhaneh的案例的受害者和家属。

Reyhaneh的母亲与妹妹已移居德国，她的父亲的护照申请始终没有获得批准。Reyhaneh的母亲至今没有原谅Jah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