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影评
1 ) 死亡
关于RATIONALITY有一种定义,就是你的方法符合你的目的。所以当目的被决定,方法就产生了。死亡的一种方法就是请人做,还有一种就是自己来。所以这个人决定夜里服用过量安眠药,躺在自己挖好的洞穴里,请人在天亮的时候看看,如果没死,就拉出来,如果死了,就埋了。所以这一种,是综合请人和自己来的另一个方法。
阿巴斯用两个小时来探讨一个问题,不是为什么要死,而是为什么不死。士兵因为恐惧杀人而逃跑,学生因为固执信仰而拒绝,老人同意了,却说樱桃的滋味真美啊。一个人深夜来到樱桃树下准备上吊,绑绳子的时候尝了一颗樱桃,樱桃的滋味真美啊。一颗,又一颗,天亮了,他带着一捧樱桃回家了。为什么不死,因为有时候方法会改变目的。
这个人使用的综合方法,部分地改变了他的目的,他对老人说,天亮的时候,请使劲摇我的肩膀,用石头砸我,确定我不是睡着了。然后夜里,他躺进洞里,看见闪电划过天空。
以上文字说明,死亡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
冲动和行动之间,隔着很远。理性在终极面前,丧失功能。生命,让人疲倦,也让人觉得美。
我将在今夜的雨中睡去,第二天,有人用石头把我砸醒了,或者,有人用樱桃把我美醒了。完美的死亡,是侥幸未死。
(此评论还有一半是关于《北京乐与路》的)
http://www.douban.com/review/1013396/edit 2 ) 生活的滋味
想象一下吧,如果有个陌生人突然找到你要求你帮助他自杀,你会怎么做?在伊朗导演阿巴斯的《樱桃的滋味》中便有个这样的男人,寻求他人的帮助自杀,却寻得了生活更深的意义,在这部以对话为主显得平淡无奇的电影中,却因其充满哲理的隽永味道而让人看的津津有味。
片子的一开始,就见一个男人挂着淡淡的表情开着车请人搭车,因其显得过分殷勤让人以为他是神经病或图谋不轨。终于,他载上一个刚入伍不久的小兵,一阵谈话后把小兵往一个偏僻的地方拉,让小兵紧张不已。到了这里我都不会想到这个男人是个想自杀的人,倒更像一个要拐骗小男人的变态杀手。终于,他说出了他的目的,想要小兵第二天来到这个地方,对一个深坑呼唤他的名字,如果他应答就将其拉上来,如果他不应答,就将他埋葬。是的,这是一个寻死的男人,一个感到人生并不快乐的男人。在整部电影中都没有具体交代他为什么自杀,其实交代一个人自杀的原因对旁观者来说是没有意义的,一个人自杀总是发生了在他看来无比令其绝望的事情,而这样的事情在非亲身经历者看来都是不值得寻死的。所以,我们看到很多社会新闻,无论怎样交代一个人自杀的原因,在很多他者看来都是不值得的。所以,既然自杀的原因在他者看来都没有意义,还交代它干什么?阿巴斯将对本片后来阐述的生活哲理无关的部分直接带过,也多少让片子带些小小的悬念,让人带着这个看上去有头有脸的人为什么自杀的疑问,有了往下看到的劲头儿。
送走了被吓得不轻的小兵,我们的自杀先生只好接着找帮手,这次他找到了一个神学院的学生,他一样向他求助。与小兵不同的是,这位从不安定的阿富汗来的神学院学生不是被吓跑,而是从宗教的角度告诉自杀先生,自杀是一种罪过。而自杀先生说,人不快乐就可能伤害他人,难道不伤害他人寻求自决也是罪过?映射现实,这无疑令人深思,我一直主张尊重自杀者,而现实生活中,我们却往往对一个自杀者贴上懦弱、神经病、对亲人不负责之类标签,仿佛一个人自杀是很深的罪过。当然,自杀是不值得提倡的,生命是值得珍视的,可是如同自杀先生这样的人因为某种原因希望了却此生,而不是拿枪冲入某个商店或是学校枪杀几十人就值得受到谴责吗?事实上,尽管“罪过说”出自一个神学院的学生之口,实际上代表的是一种世俗的普遍看法。可以说,前面的小兵代表的是对自杀者的不解、漠视、躲避的一种态度;而神学院学生代表的是一种对自杀者的谴责的态度(当然,片中那位神学院学生是温和的、而非激烈的);难道就没有第三种态度?有的,接下来,自杀先生就将遇到第三个人,也是本片的一个转折。
终于,自杀先生碰上了一位愿意帮助他的长者,到了这里我们可以发现阿巴斯安排的自杀先生遇上的三个人是层层递进的,第一个人是没甚人生阅历的小兵,所以对话中一直是自杀先生在说,小兵只能听;而第二个人是有些阅历和知识的神学院学生,所以对话中我们发现他和自杀先生有对等的交流和争执,处于一个水平线上;而到了这个长者,我们发现就只轮到自杀先生听的份上了,这位长者的孩子贫血,所以当听到有丰厚报酬的一个自杀帮助工作的时候,欣然应允了。但是,他上车后就表现出了令一个层面的帮助,也是对待自杀者的第三种态度,理解他们、帮助他们,丰富的阅历使得长者的话充满哲理,他也曾碰上生活一团糟的时候,他甚至也曾经准备上吊自杀,但是正如他说,因为偶然品尝一颗甜美的水果,就让他发现了生活的美妙。事实上,自杀先生完全可以选择无需他人的方式寻死,而他却希望死后能在自己制定的地方被埋葬,这也充分说明了他对生命的珍视。所以,与其说他求助他人帮他自杀,不如说他潜意识的在求助他人帮助他活下去,他渴望交流,渴望找到生活的意义。试想,如果人人都不帮助他,人人都斥之为疯子,他难道就真不会自杀?恐怕他会更绝望的自杀而去。而这位慈祥的长者帮助了他,也点出了片名“樱桃的滋味”的意义,事实上,樱桃的滋味就是生活的滋味,樱桃是很小颗的普通的水果,但是它又是甜美的,而生活就是由这样普通而甜美的事物组成。正如长者举的那个土耳其人看医生的例子,当病人对医生说他用手指碰身上的任何地方都感到痛时,医生告诉他,实际上是他的手指破了,是手指在痛。当我们觉得生活中一切都出了问题时,往往不是生活出了问题,而是我们的感觉、思想出了问题。长者表示会信守承诺,但是他也相信他会在呼唤了自杀先生的名字之后,听到回应,将他拉起。
自杀者需要的正是这样的帮助,一种理解,一种支持,所以,自杀先生找到了生活的价值,他甚至又找到长者说,请他到时用石头砸他,以确保他没有睡着,这个细节实际上已经表现了他希望活下去。而即使这样,他仍要晚上去深坑躺下也是要体验一种生活,也是信守承诺,既然你叫别人到这里来帮你,总不能失约吧?阿巴斯在这部电影中很好的把握着节奏,事实上,片子没有什么复杂的剧情,完全单线进行,而大部分都是人物的对话,但是于平淡中又将故事逐步推向高潮,从一个简单故事的人物对话中阐述生活的哲理,这确实是了不起的本事,本片能荣获1997年的戛纳金棕榈也是实至名归。除了隽永的台词,本片值得一体的还有画面的色调,一种金黄色的暖色调在电影中很能表现生活的一种温和的感觉,也表现着生活的“暧昧”之感,你可以拥抱她,投入进去,尽情品尝生活的滋味;你也可以远离她,在无聊、痛苦中彷徨。“你是否丧失了所有希望?当你早晨醒来是否曾仰望天空?在拂晓时分,你难道不想看着太阳冉冉升起?金鸿相映的余晖,你不想再看了吗?你见过月亮吗?你不想再见到星星吗?那满月之夜,你不想再看一次?你向就此阖上双眼?选择正确的路吧!……你要拒绝所有一切?你要放弃所有一切?你要放弃去品尝樱桃的滋味,千万不要,作为你的朋友,我恳求你!”长者对一个想要自杀的人的发问,也值得当我们感到生活出了问题时去细细体会。
http://hi.baidu.com/doglovecat/blog/item/72f418dfceb214126227985c.html 3 ) 由死向生
想到看阿巴斯的电影,还要感谢蒋勋的书。在他的《生活十讲》里,蒋勋提到了信仰的问题,他说阿巴斯的电影里有一种古老的信仰,使得一些在我们看来枯燥而乏味的东西,变得回味无穷。
我想他说的是对的。就拿这部电影来说,我从开始看,便欲罢不能。虽然是最简单的场景,最简单的情节,我却很想知道究竟谁会帮助他去死亡,也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然而,等到影片结尾,我没有得到答案,却也并不感到失望,这不是很奇妙的事情吗?
也许,这是因为,所有我想得到的,已经从那条黄尘漫天的建筑工地到国家博物馆平台上一幕幕动人的世间画面的道路上找到了。
没有人能告诉你生命的意义,也没有人可以强迫你热爱她。即便是樱桃的滋味,在你的嘴里或是甜的,而对于我却很酸。因为,我们都在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
即便在解剖学上,我们的视网膜功能相同,心脏也都在起着疏导血液流动的作用,我们依然有着不同的灵魂。正是这一点,使得那个神学院的学生离乡背井到德黑兰打工上学,而阿富汗人则守着工地的机器,过着平凡单调的生活。
所以,主人公追求死亡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错误。
原本,我以为阿巴斯会让主人公巴迪说出一番思辨的话语,来阐述他对死亡与生存的见解,然而,在影片中,他只是不厌其烦的告诉每一个他求助的人,如何利用一点时间帮助一个想埋骨荒山的厌世者,并得到属于自己的报酬。
但当影片结尾,巴迪躺在洞穴中,看着山雨欲来的天幕那亘古未变的幽冥,露出与出场时不同的平静表情时,我明白了,结局已经不再重要。
由生向死,是自然的法则。
由死向生,则是人性的光辉。
4 ) 樱桃的滋味:超越生死的二律背反
当4月7日重新回到德黑兰时,整个伊朗之行即将进入尾声。虽然Lonely Planet提供的参考信息已经不太实用,而大部分伊朗机构的官网都没有英文,所以导致我们对大多数博物馆的开放时间一头雾水(比如4月1日和4月2日是国家公共假日,除了历史博物馆之外的大多数公共机构都不开放),但我们还是想去伊朗电影博物馆碰碰运气。
电影博物馆坐落在德黑兰偏远北部厄尔布尔士山脚下,如果不想和贪得无厌又不通英语的伊朗出租车司机打交道,最好还是乘坐1号线在终点站Tajrish下车。越是接近德黑兰的北极星厄尔布尔士山,越远离它喧闹拥挤杂乱无章的南部中心,能深入到这个城市中产阶级的社区。四月份的初春时节,山顶仍为积雪所覆盖,弥漫城区的汽油味在这里有所减轻,拥堵的车流在北部路段似乎也得到疏解,干净现代化的街道两侧开着售卖西式家居商品的店铺、颇有情调的咖啡馆和装修精致的糕饼店,这一场景几乎要让人有种身在欧洲的错觉。
沿着Valiasr Ave步行十五分钟左右便达到电影博物馆所在的花园,主建筑是恺加时期(18世纪至20世纪初)的一幢宅邸,可惜的是当天电影博物馆并没有开放,但是博物馆所在的花园可以进入参观。所有恺加时期的建筑,包括位于设拉子的几座花园,都无一例外有着伊斯兰化的巴洛克风格,特点就是伊斯兰图案的密集对称和欧式的浮雕线条的大融合。
LP的描述中,电影博物馆内“井井有条地陈列着代表伊朗百年来电影工业地设备、照片和电影海报,并有详细的说明”。没能有机会进到馆内参观很是遗憾,但从博物馆外围一圈所装饰的海报来看,它并不是一个适合伊朗文艺电影爱好者的朝圣之地,而是恪守本分记录伊朗电影的发展史的展馆,那些在国际电影节上大放光彩的文艺导演并没有那么受到推崇。
在主建筑后的Movie Gallery展示墙上,我才找到熟悉的几张海报——《一次别离》、《小鞋子》和《樱桃的滋味》——兴许以后会挂上《推销员》也说不定。根据对当地音像店和电影院的观察,法哈蒂不仅在国际上享有盛誉,在国内也颇受欢迎,他的电影都启用了伊朗最当红的演员,碟片和海报都被占据着重要的一席之地。就连在伊斯法罕返回德黑兰的大巴上,前排的电视都会播放《推销员》,火热程度可见一斑。
而阿巴斯的地位,则显得有些尴尬。他仍是大多数文艺青年的心头好,在伊朗也是一样。在市中心的音像店和电影院,都少见有关他的踪影。但在类似于艺术家活动中心的艺术家之家,即将在伊朗艺术电影节上映的一部阿巴斯的纪录片的海报和售票信息被摆放在显著位置。
每次乘坐大巴经过伊朗高原的荒漠时,最容易想到还是阿巴斯的电影。那些绵延起伏的红黄山脉、干燥裸露的贫瘠土地、以及荒芜一片中茕茕孑立的一棵绿树都是阿巴斯电影中最常见的景。蜿蜒曲折延伸向无尽远方的山路上似乎随时会出现电影中那些奔跑的身影、风尘仆仆的旅人和随时准备停下载客攀谈的汽车。阳光直射下的在尘土飞扬让整个画面呈现出一种偏暖的黄色,思绪一下子回到了那部著名的《樱桃的滋味》。
第一次看片时,只觉电影谈论自杀时的高深和晦涩。而从伊朗回国重温本片时,才醒悟电影与表面意义上的自杀毫无关系,它所探讨的关于人类生命与死亡的问题既是社会性的,也是神学性的,更是哲学性的。
《樱桃的滋味》的故事,看起来更像是一则意味深长的寓言。Badii先生驾驶汽车想要寻找一个合适的人选帮助他完成自杀的最后步骤。他打算服用安眠药,躺在自己挖好的墓穴中等待死亡。Badii需要这个帮手能在第二天早上确认他的生死。如果死亡,那么用土掩埋他。如果他还活着,那么把他拉上来。他先后遇到士兵、神学院修士和博物馆标本制作师。士兵在了解到他的意图后,感到害怕而拔腿就跑。神学院修士因为这一要求违背他的信仰而好心相劝。只有标本制作师答应了这一请求,但他讲述一番自己年轻时的自杀经历来试图说服Badii不要轻易放弃生命。Badii先生最后还是躺入自己挖好的墓穴,此时雷雨交加,屏幕陷入一片漆黑。
只有一个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那就是自杀 —— 加缪《西西弗斯的神话》
电影对于生命和死亡的讨论充满了存在主义哲学的议题,这种哲学意义在于Badii先生的自杀并不是社会意义上的自杀。他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终结生命?究竟是患病、负债、失业、失恋还是抑郁症?还是因为家庭、宗教或者是集体组织而做出的崇高牺牲?从头至尾,电影既没有让我们窥见自杀者的生活,也没有对自杀的原因做出解答,主人公所给出的只言片语只能透露出他觉得活着“不快乐”的状态。这般的讳莫如深,使得自杀行为被切断了一切和社会的关联的可能性,而成为一种纯粹的生存与否的选择。
如果只是为了自杀,Badii先生大可以选择在家吞服安眠药了结一生,但他无意这么做。他也不想引起过多注意,只是想找到一个可以确认自己死亡把自己悄无声息埋葬起来的人。电影开头,他开着车缓缓驶过市场,目光扫过那些急于寻找雇主的待业工人,这些人中不乏为了钱而什么都愿意做的趋利之徒,但他并不想要一个这样的帮手。他宁愿奔波辗转于城市山区之间,与各色人等攀谈聊天了解他们的身世,从而物色他心目中的合适人选——一个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和那些被迫的、冲动型、抑郁型的自杀者不同,Badii先生几乎是以一种冷静、自觉而又置之度外的方式从容计划自己的死亡。他如此大费周章,给自己生命的终结创造了各种各样的条件和规则:时间、地点、方法、死亡认证和葬墓人。关于死亡的条件和形式越细节化,也就说明他对未来命运的预知就越准确。在生物科技解决不死难题之前,人类生命旅途的终点仍必须是死亡。从存在主义哲学的观点来看,人类所面对的未来生活是混沌而没有目标的,他只知道人生的真实终结就是死亡,无论人是否认识到这一点都无法改变这一事实。在掌握着自己死亡的信息后,Badii先生再也不是盲目地走向未来,而是清醒而笃定地向死而生。
排除自我牺牲,现实生活中的自杀者大多被认为是自私的,因为他们只考虑解决自身问题。然而这种自杀,只是肉体层面上的隐遁和逃避,无论是一时冲动或是抑郁已久都酝酿着一股孤注一掷的混乱激情,然而肉体地消亡却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Badii先生选择死亡,并不受这股混乱激情的煽动,也不是为了个体解决矛盾,而是探索一种存在的可能性。私人信息和自杀原因的架空使得这个人物被抹除个体特征和社会背景,从而肩负起人类追问自身存在的寓言意义。这使得他的行为更像是一种躬行实践的问道仪式,由此证明人的本质并不是既定的身体而是一种选择。
自杀者的问道仪式,也是对神性的试验
有关生命的意义,周国平有这样一条哲学语录:“维持和繁衍生命是人的动物性,寻求生命的意义则是人的神性。”对于《樱桃的滋味》背景中的伊朗,我们不得不考量的一点是这个国家深入骨髓的伊斯兰信仰。伊斯兰的信徒们认为,真主安拉全知全能,可以轻易创造每一种可能存在的事物,使之毁灭和整顿它。真主具有至高无上性,驾驭所有事物,而任何事物都不能驾驭他,他使人生存、死亡、富裕、贫穷、高贵、卑微,他的命令不被驳回。信徒也不能因为遇到困难或者磨难就绝望,因为绝望是对真主失去信心和希望,所以是大罪。
设拉子的圣陵中,我们曾被穿黑纱的英语老师问及宗教信仰。她想知道在中国的清真寺是否也供奉圣陵,人们是否也会前来忏悔赎罪祈祷。当被告知大多数中国人都是无神论者的时候,她颇为震惊:“那你们的灵魂呢?你们的灵魂在死后会怎样?”一时语塞的我只好拿孟婆汤和生死轮回的故事搪塞过去,对于伊斯兰的生死观则陷入更深的迷思。
阿巴斯在采访中曾经说过:“在自杀地决定中有一种自由地形式,这是我们惟一可以扮演神或自然地时刻。生命是痛苦地总和,只有这个行为还能成为一种选择。我们不能选择出生地时间,不能选择地点,不能选择我们的国籍,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宗教,我们的肤色,我们的种族。惟一一个让我们在自然或神的面前进行反抗的时刻,就是当我们所处‘我是否应该继续活下?’的时候。这是一种暴力,但伴随着一种反叛,一种挑战。”
自杀者Badii先生不是一个虔诚信徒,他很显然不信死后灵魂上天堂下地狱的那一套自欺欺人的说辞。但他也不是一个绝对的无神论者,他萌生自杀念头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模仿神的角色,这就是片头“以上帝/真主的名义”所暗示的悬念。对于死亡的选择是在追求作为人存在的绝对自由,而他辗转寻找葬墓人的过程既是对于神性的挑战也是对神或自然的追问。Badii先生并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踏上自杀的旅途,他给自己生命的延续留存了一线开口——他要求葬墓人在他服下安眠药的第二天早上在山头呼喊他的名字,如果有回应那就把他拉上来。与其说Badii先生因为厌倦人生而自杀,更不如说他希望能通过忤逆生存和繁衍的制约引起神注意力,召唤神的聆听和回应。
与年轻士兵的交谈中,Badii先生是咄咄逼人的命令者,他以军人无惧死亡和杀人的职业天性试图说服士兵克服帮助他自杀的恐惧。在搭载修士兜风的路上,他又变成了一个机智的辩论者,寄希望于说服尚未修成正道的修士从真主仁慈的角度宽恕他的自戕。博物馆老人出现时,电影不再铺叙Badii先生如何邀请他上车的前因后果,他甫一出场就应允自杀者的请求。在送他去博物馆的路上,老人刻意选择一条颠簸曲折的路,让他有充分时间娓娓道来自己自杀未果的经历——因为他在准备吊绳的时候被树上的桑葚所吸引,甘甜的桑葚滋味让他一时忘记自杀的念头,一颗接一颗地吃下直至太阳升起,于是他放弃自杀回归到自己的生活。老人出场的毫无征兆具有一种神启式的姿态,而他所讲述的故事更像是来自先知的寓言。在他决定自戕的那一刻,突然被桑葚的滋味所打动,这是来自于自然的感召,唤起他对于人间的留恋和感受力。水、阳光、明亮的大地和孩子们的嬉闹,是让他不肯放弃生命的理由。虽然人间生活有黑暗的死亡作为终点,但其旅程究竟还是可以充满欢乐的。老人的故事让自杀者坚定的念头出现了一丝松动,于是出现了这部冷静理性的电影中最感性的一幕:Badii再又找到老人,希望他在确认自己是否死亡时,不仅要呼喊两遍他的名字,更要扔石块以防他只是昏迷过去。看似心灰意冷的Badii在此时第一次流露出对生命的恋恋不舍。
若此刻Badii放弃自杀、电影就此收尾,对生存的探索就仅被局限于对生命礼赞的意义上。只有经历了繁琐复杂的程序,聆听了先知的教诲,却仍然决定一试死亡才是追索生命意义的伟大之处和悲壮之处。当Badii平静躺入自己挖好的墓穴之时,云层掩映下雷声作响,大雨将至,画面陷入虚无的黑暗,并且超越了生和死的二律背反,这是最接近神的时刻。
尽管对于Badii先生的来历我们一无所知,但电影却不遗余力地展现那些被选中的“过客”的身世背景。他们大多都面临经济困境,而内心真诚。他们看似简单的职业标签背后,各自背负着沉重的家庭身世、民族归属和精神信仰。年轻的士兵收入微薄,却还要供养家庭,出身于没有统一国家的库尔德族的他从小耳濡目染战争的血腥和残酷;神学院修士从战乱中的阿富汗背井离乡在伊朗求学,他声称不受两伊战争的困扰,却时时为自己的国家感到担忧;土耳其裔的博物馆标本师因为贫血生病的儿子而急需用钱,在前往博物馆的途中唱起了家乡的歌谣。他们既是三个个体,也是伊朗社会盘根错节、错综复杂的现实。库尔德是渴望独立自由的内部势力,阿富汗是陷入原教旨泥淖的邻国镜像,而土耳其则是世俗化的一种可能。电影情节从头至尾都是在公路上展开,因此汽车这一载体,让这些人物的在公路上的出场具有了看似无意识的随机性,巧妙的攀谈层层揭开他们身上被家庭、社会和历史所打上的烙印。
阿巴斯的超脱在于他在展现这些人的受难和贫穷时,将所有感性的因素拒之门外。他并不想用这些人的经历引起旁观者的同情和怜悯,因为那样的强烈感受是既廉价无用也稍纵即逝。老人关于手指痛和身体痛的故事则成为电影内在的隐喻,成为另一个观看视角的启发:与自杀者交谈的每一个人事实上都没有丧失生活的勇气,他们每一个人都在危机四伏的生活中幸免于难并且尝试迎难而上,展现出勇气和希望。拍摄场景出现在片尾,也暗示着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结,而是生活继续的一个符号。
5 ) 这樱桃吃的太麻烦了
话说阿巴斯这部有名的嘎纳金棕榈大奖得主《樱桃的滋味》,这部十年前拍摄的电影在我电脑里躺了三年。当年与今村昌平的《鳗鱼》同获金棕榈,《鳗鱼》是我喜欢的,《樱桃的滋味》是我不喜欢的。不知道是我的口味越来越挑剔,还是仅仅出于这样一个简单的理由:我热爱生命哪怕随波逐流,所以我从几乎从没有想到过自杀的嘛。这种想法,很容易把阿巴斯这部深刻的探讨自杀与生命的电影消解掉。
阿巴斯的长镜头我很激赏,不会让人闷,以前看《橄榄树下的情人》、《随风而逝》时都是饶有趣味的。看本片亦是有趣的,然而却谈不上喜欢。本片更像一个古老的阿拉伯故事,我们可以这样来重新讲述这个故事:
在遥远的古代,安拉打盹的时候,人类就开始彼此征伐,伊拉克王国和伊朗王国在交战,阿富汗王国在内战,伊朗王国有一位王子,他不想做战士,也不关心宗教,富贵的生活让他无比厌倦,于是有天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他驾驶着最好的马车上路寻找能够让他没有遗憾而死去的人。
上午,他遇到一个年轻的战士,战士说,现在两伊交战正酣,有那么多勇士在战场上倒下,你却想自杀简直是疯了;中午,他遇到一位中年的阿富汗穆斯林,穆斯林说,真主只是在打盹,等他醒来,世界就会变好,你也就不再厌倦凡间的生活了;下午,他遇到一位年老的教师,教师什么也说,只是给他吃了一种皇宫里没有的,叫做桑椹的美味水果,还教他认识了一种皇宫里没有的,叫做鹌鹑的最普通的鸟儿。王子觉得这个世界很神奇,晚上,他就驾驶着马车回去了。
从此,王子再也不想自杀的事情了,并在继承王位后成了一个贤明的君主。
我想我小时候没少看这类的民间故事,哲学性的自杀纯粹是一个现代问题。而我们从小阅读的民间故事早就以一种古典教导陶冶着我们,尤其是中国人。所以,这部电影虽然征服了嘎纳的众多评委,但在我看来不过就是童年时案头上那本《世界寓言故事》(阿拉伯卷)。
如果一直能像小时候那样就好了,有那么多的梦想、幻觉、神话可供相信。总有人说武侠是成人的童话,要我说,可能还是电影。某人不是讥讽过我么,“你的人生就是一千张盗版碟堆起来的人生。”
6 ) 私人的灾难【译】
作者:A. S. Hamrah (CC)
译者:csh
译文首发于《虹膜》
《樱桃的滋味》让导演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在国际影坛声名鹊起,因为它成为了第一部在戛纳电影节上获得金棕榈奖的伊朗电影。(这部影片与今村昌平的《鳗鱼》在戛纳电影节上分享了这一奖项。)在观看《樱桃的滋味》之前,你最好不要阅读任何与之相关的东西。它应该被看作是一部冰冷的作品,在影片里,主人公巴迪(赫玛永·厄沙迪饰)试图让他人掩埋自己自杀后的尸体,而他试图投身的土地也同样冰冷。
《樱桃的滋味》试图利用电影这种媒介,弄清楚生命是否有价值。这是一个看似肤浅的难题,因为很多影片都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我们确实值得活下去。它们会向我们展现一场婚礼、一个幸福的家庭、一份好的工作、一位中奖的角色。我们希望事情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而它们纵容了我们的这种愿望。但是,基亚罗斯塔米不会做这种事情。《樱桃的滋味》剔除了那些必备的情节和背景故事,这会让一部电影陷入困境。它显得周而复始、蜿蜒而曲折,这部99分钟的简洁之作,只有在回首往事时才会变得明晰起来。它是一部试图隐藏的影片,甚至是一部试图让观众感到挫败的作品。它的结尾并没有将故事整洁地收束在一起,它做了一些其他的事情。
2016年夏天,基亚罗斯塔米在巴黎的一家医院意外逝世,享年76岁。对于世界各地的影迷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打击。我们花了好些时间才恢复过来。2019年,美国举办了阿巴斯的回顾展,对他的职业生涯进行了亟需的总结。他的电影之路始于1970年的《面包与小巷》,他为德黑兰国营的儿童与青年智力发展研究所拍摄了一系列影片,这是其中的第一部。在接下来的数十年里,他成为了一位伟大的电影诗人,致力于书写平凡的、日常的、不为人知的故事。
基亚罗斯塔米的影片总会描绘友谊,他会探索其中的困难性、脆弱性与不确定性。在《家庭作业》(1989)中,这一点显得尤为引人注目。在一开始的时候,它是一部纪录片,聚焦于那些没有完成家庭作业的男孩。接着,他进行了一系列访谈,学生们独自面对他的摄影机,讨论自己与父母之间令人担忧的关系。在电影接近尾声的时候,一位名叫马基德的男孩在基亚罗斯塔米面前手足无措、难以表达。他心烦意乱地表示,自己无法在朋友莫莱的陪同下接受采访。导演记录了这位男孩的精神崩溃,而莫莱也让他镇静了下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马基德的痛苦不仅仅是一个男孩的焦虑,它反映了某种更大的问题。《家庭作业》中的那些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始终被自己的父母与老师忽略。这些成人只会立即惩罚他们,并不想将他们培养成与自己平等的人类。
到了九十年代,阿巴斯影片中的人际关系变得更为复杂。他反复地交叠一系列的问题,让它们在电影与叙事中变成模棱两可的议题。在《特写》(1990)中,他呈现了一个真实的故事,侯赛因·萨布赞饰演了一位冒名顶替者。他以新的方式呈现了一种对于人际关系的渴望。阿巴斯通过关注萨布赞,呈现了一种在此前的影片里未曾表现过的东西:电影与现实在割裂之前,会像镜像一样融合在一起。阿巴斯呈现了这段确切的时间,即便它显得转瞬即逝。
基亚罗斯塔米去世之后,莫森·玛克玛尔巴夫为BBC总结了他的生活与职业生涯。有时候,莫森·玛克玛尔巴夫也被看作是伊朗新浪潮的一部分,他在《特写》中饰演了一位电影导演,萨布赞正是因为模仿他而被捕的。「在他的影片里,你可以看到友谊让你走出孤独的方式。」1987年的《何处是我朋友的家》开启了阿巴斯的乡村三部曲,这部影片的片名提出了一个基亚罗斯塔米式的问题。三部曲的后两部影片《生生长流》(1992)和《橄榄树下的情人》(1994)上映的时候,伊朗正处于1990年曼吉勒-鲁德巴尔大地震的余波之中。这些影片将基亚罗斯塔米导向了《樱桃的滋味》,在这部影片里,他呈现了生活的不稳定性,但他并没有审视自然灾害的背景。在《樱桃的滋味》里,所谓的灾难是私人的、主观的事物。他从未告知我们灾难的实质,或许这就是生活本身的特质。
巴迪不断地询问那些陌生人,他想知道他们是不是自己的朋友,或者说自己是不是他们的朋友。因为他想找到一个能帮他自杀的人,他们需要确认自己已经成功自杀,然后他们还得埋葬他的尸体,以防他自杀失败。在阐释阿巴斯的影片方面,乔纳森·罗森鲍姆是一位伟大的影评人,他指出,这位导演的电影——通常由非职业演员主演,融合了虚构电影与纪录片的特质——有一个常见的主题:「大城市的主人公与某种外来者之间紧张的互动关系」,这部影片的情况也是如此。
作为「世界公民」的巴迪开着车在德黑兰的郊区漫游,他向一名士兵、一位神学院学生和一位标本制作师寻求帮助。他与每个角色都进行了漫长的互动,将罗森鲍姆所说的「张力」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巴迪与那些男人们交流的时候,他想要的是永久地结束一段人际关系,而不是去建立一种新的关系。他希望他们帮他实施一项行为,他们需要保密、内疚,当然还要违反伊斯兰法律。在《樱桃的滋味》中,每个角色都变得不安而危险,因为巴迪试图用金钱来哄骗他们,他们无法像帮助陌生人那样,开启某种短暂的亲密关系。
我们所不知道的是,巴迪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在一部探讨自杀者的作品中,这通常是必不可少的——基亚罗斯塔米颠覆、削弱了他此前作品中的友谊议题。巴迪解释道,「我只是在寻求帮助」,他也坚持不说出原因,因为「就算你知道也无济于事」,他已经将自己与其他人隔绝开来。
「你无法体认我的感受,」巴迪唯一的解释同样在挑战着电影的本质。如果人们无法感受他人的经历,那么观看就变得没有意义了。赫玛永·厄沙迪克制地、含蓄地表演着巴迪的犹豫和痛苦。同样地,某些行为与随意的话语,无意中也透露了他生存的意愿。他让修路工帮忙,将自己的路虎从山坡上的凹槽中拉出来,他本可以从那里纵身一跃。他也拒绝了煎蛋卷,因为「鸡蛋对我的身体不好」。
观看某些电影可以让你面对现实。在基亚罗斯塔米的电影里,松散的故事、冥思性的风格,以及情节的相对匮乏,让我们暂时地脱离某些事物的控制。即便我们可能会走向令人情绪崩溃的结局。阿巴斯仿佛将我们「带到」了这个世界上。一旦我们意识到,其实是基亚罗斯塔米本人坐在越野车上,是演员在拍摄过程那种对他作出回应,那种回到世界的感觉只会变得更强烈。有一次,巴迪开车经过了一些男孩,他们在垃圾场一辆锈迹斑斑的巨型汽车里玩耍——他们的行为反映了阿巴斯与厄沙迪一同制作这部电影的场景。
他有着突出的鼻梁、深陷的下巴、茂密的胡茬、紧闭的深色嘴唇,这一切对应着他开车时严厉的、直视前方的眼睛。厄沙迪的侧脸是某种将电影凝聚在一起的形象。事实上,有一天基亚罗斯塔米看见这个人在开车,于是他拦住了这位特赫拉尼的摄影师,问他是否愿意出演一部电影。自那以后,厄沙迪还出演了其他影片,但因为他是在《樱桃的滋味》中首次出演的,所以他的存在将永远伴随着巴迪那永恒的动机之谜。我们永远不会知道,究竟为什么巴迪想要去死。由此,观众可以将各种各样的东西投射到角色和演员身上。
小说家妮可·克劳斯认识到了这一点。2018年,她在《纽约客》上发表了一篇名为《看见厄沙迪》的小说,克劳斯笔下的叙述者观看了《樱桃的滋味》,后来还在京都的一个禅宗庭院里看到了现实中厄沙迪。同样地,在沃克·珀西的小说《观影者》中,主人公也突然在新奥尔良的街道上看到了威廉·霍尔登。克劳斯写道,「从他的脸庞上,我们了解到了(巴迪)内心深处的一切,当然还有厄沙迪内心深处的一切。我们对他的生活其实知之甚少。整个世界似乎都向厄沙迪弯下了腰。」
「世界需要他,与之相比,他似乎不是那么需要这个世界,」她继续说道,「他的面庞影响了我。或者更确切地说,这部影片凭借自己的同情心和完全不和谐的结局(我不会剧透的),对我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叙述者确实在后来透露了影片的结局,她指出,一位朋友(也是《樱桃的滋味》的爱好者)一天晚上随意地浏览着电视,但却突然看到了厄沙迪的脸。她跳过了这个频道,然后试图回到这段影像,但不知何故,她再也找不到播放它的频道了。厄沙迪失踪了。
一个女人在现实生活中看到了厄沙迪,另一个女儿只是在视频中看到了他。在克劳斯的故事中,这两次相遇是连续的,它复刻了影片的设计:巴迪追求的「真实生活」与电影结尾的视频片段。虽然他们与厄沙迪的相遇是短暂的,但叙述者和她的朋友颠倒了凝视的强度。她们将自己的感觉与想法投射到了他的身上,她们之所以如此迷恋他,或许因为在影片之中,巴迪与女性的关系始终是一个谜。
在影片进展到三分之二的时候,粗鲁的博物馆标本制作师(阿卜杜拉曼·巴赫里饰)询问巴迪是否愿意放弃樱桃的滋味,此时,我们在长镜头中看到了影片里的女性:屋顶上有一对母女,她们将衣服从晾衣绳上取下来。不久之后,在达拉巴德自然历史博物馆之外,一名年轻女子递给巴迪一台相机,要求他为她和男友拍摄一张照片。这位男友在影片的开始时,还威胁要打巴迪的脸,因为巴迪给他钱的时候,他以为巴迪是在求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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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当《樱桃的滋味》在美国上映的时候,罗杰·伊伯特给这部电影打了一星。他指责影片的早期阶段显得有些淫荡,巴迪的意图故意显得晦涩不明。在他看来,他只是坐在自己的汽车上,向人行道上的每个人寻求帮助。伊伯特认为这部影片是「一架没有生命的无人机」,他还将它与乌尔莱克·奥汀格那部1992年的影片进行比较:「如果那些冗长、缓慢的电影能够让我沉浸其中,那么我对它们还是有足够的耐心的。我深情地回忆起了八个小时的纪录片《蒙古生活》,这部纪录片聚焦于住在蒙古包里的蒙古游牧民族。」最后,他宣布《樱桃的滋味》不值得一看。
伊伯特还指出,这部影片的结局「是一种令人厌烦的间离策略,它试图提醒我们自己在看电影。」事实上,情况恰恰相反。当巴迪躺在自己的坟墓里时,我们看到了阴云笼罩的满月——这或许是电影里最好的月亮影像,这也是巴迪先生永远不会看到的终曲。当镜头转向巴迪之后,他抬头凝视着一场正在聚集的暴风雨。基亚罗斯塔米采用了淡出手法,在视频片段的长镜头中,士兵们朝着山上行进。接着,他切到了剧组在电影里工作的场景——包括吸烟的厄沙迪,他还给阿巴斯递了一支烟。然后,我们听到了路易斯·阿姆斯特朗1928年录制的《圣詹姆斯医院》,我们在电影的其他地方都没有听到过这首歌。在影片的配乐里,不存在有争议的音乐。在视频片段之后,我们看到了电影的颗粒感与明媚的晴日,我们看到了电影的演员和剧组轻松友好的氛围,这与巴迪的灵魂黑夜构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个结局——如此出乎意料,哪部电影曾用过这样的结局——乍看之下好像是个错误。
对于这种叙事断裂,阿巴斯并没有提供明确的解释。他同时包含了许多事情:一场哀伤的寂静,一场对于生命之幸福的沉思,一段逃离电影张力的旅程,一种拒绝多愁善感的、重生的时刻,一次走出影院的邀请。它也是在预言,电影院可能会被数字媒体取代,它将在35毫米胶片「死亡」后出现。最重要的是,这也意味着某种纪念,它强化了电影的模糊性,巴迪最终的命运一直悬而未决。如果在这部九十九分钟的电影过后,我们和巴迪先生都不知道生命是否有意义,那就随它去吧。
我们可以借用让-吕克·戈达尔《周末》中的字幕卡,认定《樱桃的滋味》的前三分之二是「废品堆上的电影」。巴迪驾车穿过一片干旱的、半工业化的荒地,这与芭芭拉·沃登那部《旺达》中的荒地非常相似。他开着一辆苍白的汽车,在苍白的景观中穿梭,令人想起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那部《过客》中的杰克·尼科尔森。《樱桃的滋味》在伊朗电影中的地位,等同于罗伯托·罗西里尼那部《德意志零年》在意大利新现实主义运动中的地位:这是一部瓦砾中的电影,聚焦于绝望与自杀的议题。在影片里,巴迪与一家水泥厂的一名阿富汗保安讨论着阿里伊玛目坟墓的位置。他们指出,它的真实位置存在着许多有争议的说法。如果巴迪真的死在了他自己挖的洞里,如果他付钱雇佣的人真的在他身上盖了「二十铲土」,那么不会有人知道他最终的去向。我们不止一次看到巴迪的路虎车消失在群山之后,银幕上留下了一幅无人的风景。
在《樱桃的滋味》中,某些东西抵制了上述的一些情节剧的、暴力的元素。结尾也给出了某种定论——「让你的人在树边休息。拍摄已经结束了。」这是这部影片的最后一句话,但除此之外,它并没有提供一个确切的结局。它让主人公回到了电影之外的生活之中。故事发生于一个未指明的节日,这或许是伊朗秋季的某个烈士节日。也许《樱桃的滋味》拍摄于不同的季节,但它似乎身处某个偶尔变成春天的秋天——在那些风景之中,为数不多的树木与植物似乎既在褪色,又在变绿。正是影片中藏匿的、关于春天的承诺,让一切都存活了下来。
每一个人,孤立在大地上,裸露在阳光下,瞬息间即黑夜——夸西莫多
我曾经站在樱桃树下吃吐过。
全程都在注意边上的姑娘被冻得搓手搓脚,最后一咬牙把外套给了人家,才开始专注地看电影。。。资料馆的空调实在太坑。
实在看不出来什么好,阿巴斯第5部这届的金棕榈大失水准,不论是阿巴斯的樱桃,还是今村昌平的鳗鱼,都是平庸之作。因此与其说颁给单独这两部电影,不如说颁给这两位导演之前的成就,加成。结尾出现阿巴斯拍戏的场景,阿巴斯电影一直以来的母题,就是致力于模糊电影真实虚构的界限
假如你真的能看懂,你一定会爱不释手。
电影基调还是很明亮的,个人觉得还可以再晦涩一些,再多留一点白,不要让标本师老头把道理讲得那么明了。
后来发现,阿巴斯的电影重在后调。
6/10。巴迪与他人交谈时总是铺垫很久,才道明找人埋尸的真意,少年兵对巴迪的生活询问带有强烈的戒备心,屡次提出要回军营,长镜头细腻地捕捉到巴迪回想在军队喊口号的时光,眼眶湿润,在少年兵下车奔逃后俯拍余晖下喊口号的军队,表现军队是他心心念想的归属。采石场是一个具有巨大精神危机的隐喻空间,巴迪长久停留在这些大机器中,随后搭载的神学院学生从人道主义出发,批评自杀念头,可以解读出现代性工具的异化难以用宗教藉慰。老人的故事教导巴迪不要被暂时的挫折蒙蔽,结尾巴迪躺在樱桃树下挖好的墓穴,仰望明月当空的静谧,最终露出平静的笑容,虽然没有说明巴迪自杀与否,但场景由荒原转向绿意盎然处休整的军队和摄制组,暗示生命与希望。车内空间成为了一个辩论场,但由于辩论的部分琐碎繁杂、像听过太多遍的浅显道理,让观众很难跟着做思辨。
1997年戛纳金棕榈奖。1.私以为配不上金棕榈,待看[鳗鱼]和[意外的春天]后再论;2.车内浅景深与远景长镜头搭配,声画分离,平实至简;3.说教味太浓,这点严重不喜;4.真正要自杀的人,怎么可能被这点稀松平常的廉价乐观主义鸡汤所劝服?主角从头至尾不似决死之人;5.泥土的暧昧黄色笼罩全片。(7.0/10)
说实话,作为被商业片惯坏了的我,对于那些“看看我是个艺术家我的影像多么富有艺术气息”的电影,总是带有本能的警惕与排斥感,比如说《枝寒雀静》或者是老塔这一类抽离生活的长镜头。但我从来没有对阿巴斯有过任何的排斥,他镜头的注视是如此的深情,如此的温暖,他的艺术表达完美地隐藏在了现实主义的影像之后,隐藏在了质朴的故事与同样质朴的人物中。汽车在想要了结一切的地方一圈又一圈地徘徊,载上了一个又一个乘客,剧本抽离了痛苦的原因,画面抽象出了挣扎,最终在黑暗里,面对生与死。太牛逼了。有意思的是,从心理学角度,老人的那番话对重度抑郁症患者是没有用处的,只会对大部分观众起作用,所以电影实际上是通过一个极端的心理困境阐述面向大众的哲学命题,而不是心理学研究。
2021-9-4重看;完全不觉最后一段说教了,时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只觉余意无穷——当人生中大大小小的事反复冲刷着无常无语的生活,最终选择生或死,或是否可能真的有「樱桃的滋味」之一瞬产生通透顿悟,已然不重要;我们缺少的,希冀的,恰是一记击中心坎的重量。满目黄色光线迷蒙压抑,暗合生命秋季的丰实与萧瑟并存;曲折山路是迄今已走的路,路上所遇或如流星过客,或在你生命中刻下印痕,冥冥中启示你的人亦如樱桃之味,可遇不可求。环境部分暗示心境,尾声黑暗中一缕光线下的树木好美,喜欢博物馆外一段——天色澄澈温柔,天光明媚,一切似乎还有希望,回望那烟火人间也是生机蓬勃;重要的谈话或动作都发生在中远景里,还原现实主义本质;行驶在蜿蜒路上的对话如画外音,台词之外留白;几个人不同反应拍得真棒,开放结尾想象无穷。
阿巴斯确实很碎碎念,给我留下台词不够深刻的印象。。当然了,片子虽然慢,但不闷(这几天确实看了很多这样的片子,睡眠细胞大概是这几天不在状态?)。“清晨我带着自杀的念头出门,晚上我带着桑葚回家”人的奇妙在于想法的彻底改变或许连一瞬间都不需要。
当电影只是作为讲述道理的工具,它便失去了滋味~~
很严肃地讲,这其实是一部性社会学田野调查。男主角是S,他想找个M,并且这个M要甘愿让他做S,在相继遇见了一个处男、一个性冷淡和一个比他更强势的抖S之后,他忽然觉得其实自己也可以成为一个M。所以说,无所谓生死,到底是要心力交瘁掌控自己的人生,还是一身轻松被现实推着走,这才是真正的dilemma。
文艺电影的教科书,美、漫长、气若游丝。淡疼的男纸,必死的决心,惜命的结局。
十年之后资料馆再看,居然哭了。此片的主题是如此宏大,满满都是对生命的爱。星空灿烂,晚霞绚丽,泉水清冽,樱桃甜美,就连隐隐雷声、沥沥雨声,都是生之可念,还有什么理由去死?我想内心越丰富的人越不会轻易寻死吧,因为有太多有趣而美好的东西值得留恋,诸如对真理的追求,对美的体验,比如电影。
真心是好片。车窗=银幕边框,人物之眼=摄影机镜头,又是循环结构,又是装置艺术。结尾真心翻得太好了。mk2DVD里收了傅东老师的介绍和三段评论,以及阿巴斯访谈。
08年和妈妈一起看的片子,看完觉得心里很宁静,开着DVD机睡着了,老爸过来关的~
《生生长流》是开车在路上寻找地震后幸存的人。《樱桃滋味》是开车在路上寻求埋葬自己的人。简单到只有一个人一辆车和一条条的山路。它们最后都没有答案,是活着还是死去。
通篇苍茫的土黄色环境和促狭的车内场景营造了一种逼仄沉闷的效果,因而竟使得最后的暮色、月色如此开阔明亮、余味悠长,不仅仅是在色调和空间的先后对比犹如《呼喊与细语》,就连对于斡旋于死亡与生存之间的虚假的希望(在此即具象化为樱桃的滋味)所产生的疑惑也与之相似(“泥土把所有的美好事物都赐予了我们”“所有的美好事物也都要归于尘土”),自杀真乃唯一的哲学问题,这是劝慰向死者要为樱桃之味而活吗?我觉得不是,车内那段被诟病为说教的台词并非在灌输鸡汤,而是先验地放置了一套作为人类大多数的乐观主义者(可能是用以麻痹自己)的说辞,然而结局的悬置状态说明阿巴斯也并未给出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