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不压正》讲了个什么故事呢?很简单,复仇。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说到底就这么点事儿。这在江湖上很常见,我们江湖中人讲究的就是这点信义。
姜文在电影中说,作战有三个因素,时间地点人物,天时地利人和。那么复仇,也只关乎三件事:谁,杀谁,怎么杀。所以复仇的电影简单来说也有三种拍法。
关于谁。你可以是少年苦学,历尽艰难险阻,十年磨炼,终成大器,练就一身绝世武功,最后才去找仇家复仇,然后杀了他,拍成一部励志的成长电影,就像《射雕英雄传》的郭靖。
关于杀谁。你可以是不知道仇人是谁,所以你要步步为营,抽丝剥茧,找到仇家,然后杀了他,拍成一出精彩的悬疑剧情片,就像朴赞郁复仇三部曲中最知名的《老男孩》;
至于怎么杀。你可以是干脆利落,刀刀见血,砍瓜切菜一般,最终杀到你的仇家面前,然后杀了他,拍出一部热血的动作电影,就像昆汀最爽的B级片之一《杀死比尔》。
但是很显然,《邪不压正》的这个复仇故事不像以上三种的任何一种。
其实从电影原著《侠隐》的作者张北海开始,这个故事就不是这样的了。在张先生的小说中,杀人复仇反倒是其次了,老北京味儿的生活才是正经事。
所以你在《侠隐》中能看到白菜猪肉饺子、灌肠、炒肝儿、豆汁儿、爆肚、烧饼、羊杂汤一连串吃食儿,东四、西四、复兴门、安定门、天坛、地坛、北新桥一连串老北京胡同和地名。复仇,那是茶余饭后的事儿;侠,那是隐藏于复仇背后的举手之劳。
至于姜文,他当然也不会这样。在他的复仇故事中,复仇的三件事都异常清晰。
谁?李天然,天赐大恨,是个好苗子,十五年后,重返北平;杀谁?根本一郎和朱潜龙,一个日本特务头子,一个北平警察局长;至于怎么杀?把他们俩弄到一块,面对面,“他们怎么杀我师父的,我就怎么杀了他们”。简单明了,不留一丝悬念。
看起来,本来就应该是个很简单的故事,但姜文就是要把一件简单的事给你弄复杂了,否则他就不是姜文了。而让这个本该简单的故事复杂化的最大原因,就是姜文自己饰演的蓝青峰蓝爷了。
这位蓝爷简直太复杂了。你说他正,他也会不择手段杀人害命;你说他邪,他却又坚守信念决不当汉奸。他是亦正亦邪,非正非邪,放在这个名叫《邪不压正》的故事里,恰好是正邪之间那个搭桥牵线的人,那个不偏不倚的平衡点。
有了他,整个故事才活了;看懂了他,才看懂了整个故事。
首先要说的是,在原著《侠隐》中,蓝青峰是一个很好理解的角色。虽然老谋深算,行踪有些飘忽不定,但他的目的却很单一,就是要追随张自忠将军,一心抗日,所做的一切无非是想在日本人进城之后把张自忠将军送出去而已。对李天然的态度,也只是不要破坏中日之间岌岌可危的“友谊”。
但电影中的蓝爷显然比这复杂多了,复杂的地方在于你很难想得明白他究竟是想要干什么。他一个人在李天然、朱潜龙、根本一郎三个人中间,如鱼得水,八面玲珑,谈不上真的想帮谁,四处讨好,无非是想让这三个人互相牵扯。
他先要跟朱潜龙交易,让朱潜龙杀了根本一郎,他可以为此交出李天然;然后他又跟根本一郎做交易,要根本交出汉奸名单,他可以为此帮他解决美国人问题,也就是亨德勒父子;然后他又是李天然的隐形上级,幕后真正的养父,一步步引导他走到了根本一郎和朱潜龙的面前,一步步引导他走向复仇之路。
蓝爷说他这局大棋下了二十年,言下之意就是早在十五年前他救下李天然之前,他就开始筹划这件事了,而李天然恰好是他要找的那个人。蓝爷又说,他这局棋走到了穷途末路,那是因为日本人进城了,他从中斡旋的三个人已然要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已经退无可退了。
那么问题来了,蓝爷的这局棋就是下的是什么?
在电影的最开头,朱潜龙和根本一郎前去灭门之时,当时还姓李的朱潜龙便说有一高人说他不姓李,姓朱,是明太祖的后代。很显然这位高人就是后来要说助他反清复明的蓝爷。那么这两位灭李天然师父一家的原因也就变得暧昧不清了,蓝爷或许在其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而恰好此时此刻经过此地并救下李天然的蓝爷真的只是一个巧合而已吗?或许这一切也是蓝爷这局棋中的一步安排,甚至就连李天然之所以能够躲过朱潜龙的三枪或许也是蓝爷的安排。难道你真的愿意相信这位少侠能够闪躲子弹?
在这三个人中,李天然和朱潜龙根本就是鸡生蛋蛋生鸡的问题,没有朱潜龙杀人在前,就没有李天然复仇在后。那么蓝爷策划的这局棋最初真正想要对付,其实还是根本一郎。根本一郎何许人也?日本人。也就是说,说到底,说破了大天,蓝青峰其实还是想要抗日,只不过不抗得那么明显,那么直接,要抗得不动声色,最好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不首先挑起战争。
回过头来想,蓝爷出场的第一个镜头是什么?是他要出门打瓶醋去。
蓝爷说了,这醋还不能是家门口边上东边的店里打的,得专门西边的店里打。这叫啥?这叫讲究!但换句话说,其实这也叫南辕北辙,多此一举,为了打瓶醋还要绕个地儿。这也就是为什么蓝青峰不让李天然直接杀了根本一郎,而是要朱潜龙和根本一郎狗咬狗,假借朱潜龙之手来杀根本一郎。虽然两个办法殊途同归,最终都是要杀了根本一郎,但后者显然要高明且隐蔽一些。
蓝爷临走了又放下话来:“这顿饺子就是为这醋包的。”这叫啥?这还是讲究!但同样换句话来说,这就是本末倒置,买椟还珠,为了一口醋还得折腾一顿饺子。但要是仔细想的话,其实抗日就是那口醋,饺子才是这一圈折腾。抗日虽然简单,但难的是如何做到不动声色,不引起注意;饺子虽然麻烦,但能够假借其名,顺其自然,所以才要下如此复杂的一局棋。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复仇故事被搞复杂了,甚至有些云里雾里了。只不过对于姜文这么一个大气、直接、敞亮的人来说,永远沉醉在《让子弹飞》中的观众不愿意接受他的复杂,而姜文显然也不想讨好观众。
很多时候,你甚至会觉得这是姜文故意在反电影。他的想法太多,变化太快,一部电影已然装不下他的表达。所以他让主角不是主角,李天然沦落成给各路人马当枪使;配角也不是配角,蓝青峰反而成为推动整个故事发展的核心;叙事不是叙事,每个人物的行为和动机总是充满荒诞和出其不意。
这又如何?一部真的一定要主角就是主角,配角就是配角,叙事就是叙事吗?天马行空,肆意纵横,难道不迷人吗?因为野的,才是姜文的;姜文的,多是迷人的。
首先它迷人的地方在于强烈的姜文气息。用一句大家可能都听腻了的话来说,就是姜文至始至终其实只拍过一部电影,那就是姜文电影。它凌厉的剪辑和紧凑的台词,自成一派;它童心未泯,玩世不恭的表达,总是出人意料;它肆意挥洒,全靠直觉的情绪,又极具感染力。这对于姜文来说,一成百成,一败百百。
所以,对于姜文电影,只有喜欢和不喜欢,没有好坏之分。好这口的,就是喜欢;不好这口的,就是不喜欢。一了百了,没法犹豫。
其次它迷人的地方在于,它往刀光剑影、步步危机的复仇故事里,加入了勇敢独立、教人成长的女人,而且一放就是俩。这两个女人,一个风情万种,为爱而生,最终在微笑中跳下城墙,是红玫瑰;另一个遗世独立,坚强勇敢,最后拒绝了李天然的示爱,独自离开,是白月光。正如姜文自己所说的:“我对女性很尊重,我喜欢仰望女性,我电影中的女性,都是男人的导师。”
正是如此。李天然在男人的世界中,就像是一把被指挥的枪,见人就叫爸爸,爸爸让他打哪就打哪。而女人,尤其是这两个女人,教他成长,一个教会了他什么是真爱,一个教会了他什么叫勇敢;一个告诉他女人就是你给我一个“根本之印”,我还你百个“凤仪之印”;一个告诉他复仇不需要别人相信。无比迷人。
最后迷人的地方还在于它那诗意盎然、绿油油一片的屋顶上的北平,就像很多年前《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的一样,一个远离了尘土和地面,被莫名拔高几十米的北平。蓝天白云,黄瓜西红柿,这里没有阴谋诡计,只有满脸的纯真。无论是王菲唱的主题曲《偶遇》,还是多尼采蒂的歌剧《爱之甘醇》,都是那样的美好迷人。
对于姜文而言,就凭他的视听语言和手艺,完全可以把任何一部电影拍得血脉喷张,好看非常。但是他并不愿意这么做,而他的每一部电影总是以新的姿态,以挑战人原有习惯的姿态出现在所有人面前。《邪不压正》就是这样的一部,你可以不喜欢它,但不能说它烂。
清丽不死,冶艳长存:姜文的白玫瑰与红玫瑰
世间每一个男人一生中都会遇到两个女人:一个是红玫瑰,像一粒胸口的朱砂痣;一个是白玫瑰,像一抹床前的明月光。
这部《邪不压正》也不例外,有一位风情万种的红玫瑰,也有一位清丽倔强的白玫瑰。
作为“北洋三部曲”的终结篇,从《让子弹飞》到《一步之遥》,再到这部《邪不压正》,尽管这三部电影主题不一、风格各异,而在我看来,都有着极为相似的情感模式:
无论是《让子弹飞》里的花姐和县长夫人,还是《一步之遥》里的武六和完颜英,以及这部《邪不压正》里的关巧红和唐凤仪,她们与各个男主角构成的的情感三角,说到底,都是白玫瑰与红玫瑰的故事。
有趣的是,八年过去了,姜文电影中的红玫瑰是刘嘉玲、是舒淇、是许晴,但白玫瑰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周韵。
十五年前,李天然从灭门惨案中死里逃生。十五年后,他身负血海深仇回到北平,要手刃当年的两个仇家,遇到了北平最好的裁缝关巧红。
这个神情内敛的女人,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这是因为她要把缠好的金莲小脚放为天足,其目的,跟李天然殊途同归——为父报仇。
在她和李天然的相处中,断断续续透露了自己的身世:父亲是军人,被敌军统帅斩首,将头颅挂在城楼三天三夜;有两个儿子,与丈夫不合……
事实上,关巧红在历史上确有其人,那就是民国时为父报仇的著名女侠施剑翘。
施剑翘原名施谷兰,从小受父亲施从滨的宠爱,18岁时毕业于天津师范学校,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家闺秀。1925年秋天,施从滨兵败被俘,被敌将孙传芳斩首,悬首暴尸三天三夜,且不准施家收尸。当时年仅20岁的施谷兰就立志为父报仇,手刃仇人。
施谷兰先后把报仇希望寄托在族兄和丈夫身上,不料都落空了,于是她与丈夫离异。这期间她将自己的名字改为“施剑翘”,意思是“翘首忘明月,拨剑问青天”,以提醒自己不忘父仇。
1935年11月13日这一天,孙传芳像往常一样来到佛堂听经。正当他闭目诵经的时候,施剑翘从容走到他身后,拔出勃朗宁手枪,向他开了三枪。
枪声响后,佛堂大乱,她将提前准备好的《告国人书》和先父的照片抛向人群,大声宣布自己的姓名和为父报仇的目的,随后拨通了警察局的电话,决意自首。
经长达十个月的三级审理,施剑翘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减刑至11个月,于1936年出狱,1979年病逝世于北京。
以施剑翘为蓝本的关巧红,满腔悲愤,在父亲惨死后,不是选择拿起手帕、洒几滴清泪,而是选择举起屠刀,要向仇人索几条人命。
在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我时常会觉得困惑,关巧红这样的女人,到底是至刚还是至柔?
她一面是个腿脚不便、飞针走线的女裁缝,纤弱清雅;另一面是枪法绝佳、杀人不眨眼的女侠士,刚毅果决。
随后又摇身一变,她一面与李天然在城楼把酒赏月、互诉衷肠,有一片玲珑心意;另一面为李天然在复仇时掩护断后、配合默契,也有一身霹雳手段。
当然,是至柔,也是至刚。
关巧红这样女人,正是用这样的温柔卑顺与冷酷暴烈,在中国旧时女子的模糊群像中,撕出一道口子,要谱写一段精彩的复仇之诗,迸发出惨烈激昂的生命力。
难怪李天然即便在红玫瑰的冶艳妖娆中,也忘不了这一朵清丽倔强的白玫瑰。
唐凤仪作为警察局长朱潜龙的女人,承包了这部电影里每一个色气满满的镜头。这样的红玫瑰,泼辣大胆,风骚直白,很有意思。
她一出场,就是找妇产科医生李天然打针,尤其是一见到他帅得合不拢腿,就更来劲儿,各种戏精上身潘金莲附体。
而她男人朱潜龙正是李天然要找的仇人之一,李天然恶作剧一般麻晕了她,以便实施下一步计划。等她幽幽转醒,第一句话就是控诉李天然:“你侮辱了我。”
李天然连忙解释,他可以发誓他没有碰过她。唐凤仪怨气更深,娇嗔了一句:“我在你床上晕过去,你竟然没有碰我,这就是对我最大的侮辱。”
这样的对答,实在太有意思了,爱恨通透,直爽痛快,李天然不如她潇洒。
等她明白李天然心里有了一个女裁缝,她就痛痛快快地绑架了他,把他关在闺房,在他身上印满“凤仪之宝”的印章,像宣布主权一样表明这个男人是她的所有物。
管他什么警察局长,管他什么特务头子,她喜欢这个男人,也就痛痛快快地告诉他:她买了两座小岛,让他跟她私奔过去,每天晒太阳生孩子、晒太阳生孩子……一直生到生不动为止。
然而,当她明白红玫瑰已经败给了白玫瑰,又能痛痛快快地找到情敌,不掩饰嫉妒,也不虚假祝福,只是和盘托出李天然即将遇到的危险,让关巧红去帮他、救他,姑且也替她爱他。
唐凤仪这样的红玫瑰,长得敞亮,更活得敞亮。
八年了,姜文的“北洋三部曲”,从《让子弹飞》的鹅城,到《一步之遥》的上海,再到《邪不压正》的北平,从张麻子到马走日再到李天然,从惩奸除恶到纸醉金迷再到家仇国恨,地点在变,时间在变,人物也在变,唯一不变的,就是红玫瑰与白玫瑰。
《让子弹飞》里,花姐是白玫瑰,县长夫人是红玫瑰。
《一步之遥》里,武六是白玫瑰,完颜英是红玫瑰。
当然还有这部《邪不压正》,白玫瑰关巧红和红玫瑰唐凤仪。
三个男主角偏偏都拒绝了男人难以抗拒的红玫瑰,反而选择了天然去雕饰的白玫瑰。
更惊人的是,这三部电影中的红白玫瑰,她们的结局竟然完全一致——白玫瑰活下来,红玫瑰香消玉殒。
一连三部都是如此,恐怕就不是巧合那么简单了。
等到我们跳出戏外一看,嚯,姜文自己就娶了“白玫瑰”——周韵嫁给他,已经十三年了。在很多访谈中,姜文时常说起周韵,在她柔弱秀雅的外表下,性格中有刚烈果决的一面。
姜文能一眼选中她,并且在自己的电影中,让男主角也一次次折服在这份至柔至刚的爱情中,他对周韵的感情,倒也昭然若示了。
当然,也有另一种不负责任地揣测,“白玫瑰”周韵性格刚毅,姜文如果敢在电影中选择“红玫瑰”,那会是什么下场?说不定这只是他求生欲很强的表现罢了。
“红白玫瑰”的祖师婆张爱玲说过,男人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这么说来,现实中无论红玫瑰还是白玫瑰,恐怕都难逃饭粘子和蚊子血的下场。
但显然这些电影中的女人例外,胶片封存了她们的容颜和人生,不管是花姐还是唐凤仪,是武六还是县长夫人,是关巧红还是完颜英,她们精彩地活过,痛快地爱过,她们必定清丽不死,冶艳长存。
姜文拍的片子我都着迷。尤其爱那股恣意挥洒的生猛劲儿,带着点超现实,梦幻般地飞起。同时又好像能从中更清晰地看见现实。
比起那些贴地甚至挖地三尺的现实题材,姜导抓到了电影这门视听艺术的核心:精彩。
不是要说套词儿,是强调「精彩」的具体含义——出色,绝妙,出乎大众意料,超常表现。
这可不是随便哪部片子都能配得上的。
要精彩,就得敢搞。要搞得起来,得有用武之地。
姜导曾在采访中提到,想把「北洋时期」当做类型电影,好比美国的牛仔时代。我的理解是,能从一个时代里找出类型元素,说明这个时代就是有用武之地。
从《让子弹飞》,《一步之遥》到接下来的《邪不压正》,民国「北洋」就是姜导的用武之地。
北洋时期指的是1912年到1928年。
众所周知,北洋时期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天灾不断,人祸频频,整个一水深火热的世界。
但若细翻史料,便会发觉,以上标签只是陈词滥调,太抽象。水多深,火多热,画风如何还需要看更多历史细节。
前阵子《顽主》重映,看到那场群魔乱舞的“现代派”时装秀,我想到了北洋时期,画风和那场戏有神似之处。
试想这样一个场景:
1921年盛夏午后,北京城朝阳门门洞里堵“车”了——
打东边走来一队骆驼,打西边开来一辆劳斯莱斯。车里钻出英国司机,比划着跟牵骆驼的通县老乡交涉。
正商量着,斜刺里钻出辆人力车,硬要往前塞。后头一声吆喝,一个骑自行车的巡警追了上来。乱的不可开交,骆驼突然惊了,原来是给后头冒出头的骡子吓到了。
这一惊,把一辆粪车撞翻了,顿时屎汤流了一地,人力车上坐着的八大胡同头牌一顿臭骂,说赵公公都等不及了,你丫还净添堵。说着抄起根烟枪就要揍车夫——车夫一瞪眼,说你放尊重点,我好歹也是个厢白旗。
旁边一女学生拉住头牌,塞她手里一张传单,说姑娘你要争取女性独立啊——后半句没听清,就给一阵巨大的轰鸣声淹没了。这是路过朝阳门站的环城铁路急刹车,急刹车是因为车上闹土匪了。
列车一停,乘客就砸门扒窗往外挤,戴黑礼帽的,盘大辫子的,留油背头的,穿旗袍的,穿洋装的,穿学生服的,滚成一锅八宝粥。
总算从日坛那边传来一片枪声,当兵的来打土匪了。不想兵匪一碰头,马上握手言和,一起全往西奔东四牌楼去了。原来是南方军阀来打北京了。
众兵匪杀到紫禁城,撞见宫门口一群夹着铺盖卷的老头子,正朝着皇宫磕头高呼万岁。这是刚被溥仪赶出来的太监,刚刚从宫里领回自己的命根子。
兵匪一冲,老太监东倒西歪,包袱里的命根子掉出来,滚得满地都是。
这就是北洋时期的画风,一场魔幻现实的社会奇观。各路角色粉墨登场,不分左右无问西东,不用IMAX大画幅你都装不下。
这种中洋、新旧的多元混搭,和昔年大唐盛世时完全不同,那时的长安是包容大气,而北洋北京却是迷惘焦灼——看起来什么都可能,又好像什么都不可能。好像百家争鸣,又好像遍地搅屎棍。
比如说媒体,从清末到北洋末年,报纸杂志一窝蜂,最多有一千多种报纸。大报业如《申报》,北洋17年间发行量增长了20倍,在1928年发行有14万份。
小报小刊就数不清了,夸张点说,能写字的都在办报,能认字的都在看报,不认字的都在听人念报。
这些报纸路子很野。
比如妓女可以在报上打广告,还有报社记者靠写黑稿谋生,说谁家饭店吃出苍蝇了,哪个妓院的姑娘得了梅毒了,拿着稿子去讹你。
连大学办的杂志都胡扯淡。南开大学的《校风》杂志里,曾有人写灵仙狐仙。开放到这个地步,有种迷之自由的感觉。
这都是清政府宣布倒闭后权威真空的结果——原老板撒手了,新老板管不住,又冒出一群部门领导,都想当老板。
按社会学的讲法,在稳定的社会组织里,每种角色都有相应的行为模式。什么人干什么事,大致是可预期的。一旦组织崩塌,角色就乱了,就无法预期什么人能干出什么事。
农民被土匪打了,就干脆入伙。土匪又被当兵的打了,就换上军装当兵。
女学生想赶时髦,就学八大胡同。瑶姐想招揽生意了,就扮成女学生。
有人说要立宪搞共和,一转脸就换上了龙袍要登基。
有人抽大烟上瘾,就转去扎吗啡——烟还真戒干净了。
社会角色之间相互冲突,边界模糊,随时都有可能能置换身份。《让子弹飞》麻匪当官的戏剧冲突,就可以理解为社会角色的混乱。
故事里有土匪,有县长,有豪绅,三方打成一团,表面对立,实则同源。看似理念不同,实则殊途同归,都是在抢夺老百姓的信任和资源。
那时的城市边缘,游荡着大量穿衣吃饭没着落的游民,这些人进城就是流氓,上山就成土匪,有人领导就变成了流寇。
因此,他们最喜欢加入黑社会或去当土匪。险恶的生存处理里,暴力夺取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安全感。
北洋时期的河南,就是土匪王国。民国元年的政府公报里曾说,河南省“几乎没有一个人不是土匪”。
很多土匪头子,不少人曾是辛亥革命功臣。但中央一乱,底下心一野,就又匪了。他们占着各个山头相互不屌,都说自己是合法政府,相互“剿匪”。
有个民谣这么唱:某军开口叫老乡,不卖子弹就卖枪。只说您是皇军队,谁知都是黄鼠狼。
据一个外国传教士记录,说刚民国时土匪只抢富人,后来只抢中国人,到了北洋末期,土匪见人就抢——保守估计,当时的中国土匪有2000万。冯玉祥北洋后期的国民革命军,有十万都是收编的土匪。
《让子弹飞》里的张麻子一派风流,但在真实的北洋世界里,当土匪并不怎么风流——同行太多了,竞争压力大,根本潇洒不起来。
往根源上分析,北洋时期的社会角色混乱,是因为社会信仰崩溃了。
北洋17年间,内阁更换47次,权力更迭导致混乱。看起来和以往改朝换代的乱世一样,但其实却不只是权力的游戏,更是信仰之乱。
康有为曾论断民初社会——
新道德未立,旧道德先亡,致令举国人民无所适从,手足无措,则惟有猖狂恣睢,纵欲忘度,毁伦灭理而已。
早期反清革命者,有些人出身黑社会,信无政府主义。这个主义认为,什么权威都不可信,民众想干嘛就自己玩。有种破罐破摔的无赖劲儿。斧头帮帮主、民国第一杀手王亚樵就信这个,谁当老大他就暗杀谁。
但革命高潮一过,很多人发现世道更乱了,便进入贤者时间,躲起来信佛抄经。就连鲁迅先生也做过很长一阵子佛系青年。
民国头几年,他在教育部上班,沉迷各种佛经,又是买又是抄。据他好友许寿裳回忆,先生曾说:“释迦牟尼佛真是大哲,我平时对人生有许多难以解决的问题,而他居然大部分早已明白启示了。”
普通老百姓,则根本不知道自己该信什么,只能逮着什么信什么。
那些年旱涝多,前途未卜,民间就延续古人迷信,搞祈福和占卜。北洋17年间,仅《申报》记载的求雨迷信事件多达80次。
1925年,湖南大旱,从省长到县长,都亲自组织求雨,把虎头骨拴绳子上扔水里,希望能吸引出蛰伏的龙,“必能与云布雨”。还命令全城妇女扛着黑旗游街——因为“女为纯阴,日为纯阳,认因制阳,必能得雨。”
更流行的是扶乩,不但请关公、吕洞宾、何仙姑这样的本土神,还与时俱进地请来耶稣、托尔斯泰和拿破仑——不同的事儿问不同的神,托尔斯泰管考试,拿破仑管打仗。
有时候,在不同信仰面前,人们还会犯选择困难症。
历史学家钱穆有个朋友,一面研究马克思,一面学习催眠术,相信催眠治病的奇效。后来背上生疽,不看医生,每天自我催眠治疗,死了。
迷信虚妄的代表,是红极一时的“灵魂学”——相信灵魂不死,化为鬼神,可转世再生,通过扶乩请神和灵魂摄影,就能看见。
甚至,此学说也赶时髦,主张灵学救国,“鬼神之说不张,国家之命遂促”,论调之高,不亚于新青年发起的新文化运动。
1917年,胡适发表《文学改良刍议》提倡白话文,以期更好地开启民智。
那一年,上海也发生了件“开启民智”的事——灵学会成立,出版会刊《灵学丛志》,前北洋政府大总统亲自撰写题词,并在《时报》连续登广告,还请来西学前辈严复写软文。
胡适的文章发在《新青年》上,当时发行量最多不到两万份,且多卖给了大学生。
《时报》发行量虽然未知,但它是清末创刊的老牌日报,不但有时评,还刊登翻译小说——胡适自己都看。
据此可以推测,灵学在舆论声量是大大胜出的。而且,这种影响力不仅在底层民众。
早在灵学会创建前一年,伍廷芳受江苏教育会之遥,演讲灵魂学,沪上名流联袂而至,现场有二百余人。
伍廷芳是谁?此人演讲三个月后,出任了北洋政府外交总长,一年后又当上了国务院总理。
除了灵学会,当时主张灵魂、神佛、转世各种鬼神之说的,还有不少组织。有个叫“同善社”的迷信组织,获得了北洋政府批准,内务部立案,公开在北京设立总社。另有著名邪教“悟善社”,到处宣传自己能“借经于扶乩,以递人鬼之邮,以洞幽冥之隔”。
这些扯淡学说为何能蛊惑人心?其策略在于趁虚而入。赛先生(科学)来了,想信他,又跟他不熟,就不敢全信,留一半给鬼神。
灵学既科学,又鬼神,“科学”地“迷信”——中西药结合疗效好。
还是1917年,张勋率领五千辫子军在北京搞复辟,重新打起清朝龙旗。对这事儿最起哄的是北京城百姓,纷纷传上长袍戴上假辫子出门庆祝。
这是怀旧式的迷信。
至于其他借天灾人祸大发迷信财的骗子信仰,更是无孔不入。《申报》曾记载,上海城外有棵老松树,有人编了个段子说这树附有神灵,没过多久,人们就来烧香磕头了。
武汉有份叫《光华学报》的报纸曾刊发文章公然提倡迷信——
思想散乱者,迷信可以统一之;意志薄弱者,迷信可以坚定之;举动飘忽者,迷信可以稳固之;性情怠忽者,迷信可以奋勉之;体质柔弱者,迷信可以发大之。
希望破碎的时代,人们总是要信点什么,让自己有所依靠。归根结底两条道,要么迷信暴力,要么迷信虚妄。
无论何种名义的暴力与虚妄,都牵扯到利益之争、流量之争,势必发生力学反应与化学反应。全民对抗全民,所有人干所有人。岂能不精彩,岂会不惨烈?
精彩而惨烈,就是荒诞黑色的戏剧性。戏剧性背后,则是苍凉和虚无的底色。
大部分拍民国的电影电视,都聚焦在民国的戏剧冲突上,拍民间的讲究传奇,拍政治的讲究立场,但很少有作品能触及这层底色。
在我的观影经验里,能达到这个层次的,李安的《色戒》算一部,娄烨的《紫蝴蝶》算一部,还有就是姜导的《一步之遥》。
《色戒》和《紫蝴蝶》都讲出于革命道义的暗杀,主角都是女性。因为相信某种理念,接受时代强加的角色,但最终在自我内部冲突中崩溃,继而波及更多人的命运。
这就是前面说到的乱世核心问题:身份、信念的极度不确定和荒诞反讽。
《一步之遥》更进了一步,它在拍北洋故事,但其实拍的是自己的想法。但恰恰是这种个人化的表达,才超出了时代局限,也不只停留在讨论人性和时代冲突。
《一步之遥》刚上映的时候,我没那么喜欢,觉得不如《让子弹飞》好看。但后来再看越琢磨越有意思。它比《让子弹飞》更深入地使用了历史素材。
许知远采访姜文,问他你是对历史迷恋吗?姜文说,历史对你来说,是一个可以借助的东西,但你表达的一定不是历史本身。
一般都说,这部电影取材自1920阎瑞生劫杀妓女案。我觉得这是大误会,让人先入为主地感觉是个“犯罪”类型。要我说,这片子是取材自“阎瑞生劫杀妓女案”发生之后的事情。
阎瑞生是个典型的北洋“社会人儿”,震旦大学学生,赌徒、流氓,还懂外语,做过买办。1920年6月9号,他杀了花国总统王莲英。6月16号案发,《申报》登了新闻《麦田内发现女尸》。
接下来,就是一场社会奇观秀。
阎瑞生还没缉拿归案,改编的舞台剧就开演了,男女主角由阎瑞生的同事和王莲英的姐妹扮演,舞台上的车,就是从案发现场拖来的。
7月2号,《申报》登了个通告,说要出版小说《莲英被害记》。之后,诸如《拆白党谋财案:莲英惨史》等小册子就上市了。阎瑞生枪毙第二天,文明戏《莲英劫》、《莲英被难记》就开演,一直演到第二年。百代公司还出了阎瑞生案的唱段。
这段北洋故事素材,到了姜导的片子里,都化入了寓言式的表达。从惨案到消费,从生活到戏说,再从戏说回到生活,都只有一步之遥。
《一步之遥》里的花国总统、军阀、少帅、戏子、租界警督和名媛姨太,也都是典型北洋“社会人儿”,包括主角马走日,是前清遗少。在各路社会人儿强加的逻辑里,马走日别住了马腿。
他要演自己,还不能是自己。他没杀人,却要承认杀人。他要活着,人人都想他死。有人真想他活了,他自己却要死。这场戏里没有导演,只有副导演,还各有各的逻辑,你只能拧巴着。
其实不管什么年代的历史,这样的拧巴越多,世道就越荒诞。
姜导把这场北洋年间的社会奇观拍得跟酒神狂欢一样,喝高了一样口出狂言,但它揭示的却是当下时代的底色。这正是姜文独有的“北洋”寓言类型片。
马走日不说了吗——Today is history 。
参考资料:
《中国近代社会生活史》, 李长莉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民国时期的土匪》,英·贝思飞著,徐有威译,上海人民出版社
《民国前期迷信问题研究1912-1928》,郑国
《变化下的信仰分化:上海灵学会成立缘由初探》,郑国
《鲁迅全集》第一卷,鲁迅,同心出版社
《一步之遥》原型:1920年上海滩媒体围观的“阎瑞生案”,澎湃新闻
电影中,朱潜龙将蓝清峰押回蓝府,蓝府保姆鼓起余勇,踢了朱潜龙一脚,朱潜龙一枪打死之后吐了句槽:“她之前就这么勇敢吗?”无形吐槽最为致命,吐出了影片的主旨。
一、蓝府
各色人物都在蓝清峰府邸中出现过,从美国人、日本人、汉奸,到李天然、巧红,形形色色的人你方唱罢我登场。美国人在这里做客,日本人闯了进来,阴谋在这里上演。蓝清峰又指着每一个房间说:“这是曹雪芹写红楼梦的地方”,再加上保姆在打扫屋子的时候积攒下来的子弹,这样的指涉就很明显了,府邸在隐喻近代以来饱经苦难的中国大地,影片中的太行山庄、日坛、北海、印等等,这种中国传统的地理文化符号太多了。
二、爸爸
府邸指中国,蓝清峰指的就是主人。所谓“爸爸”,“君父”之谓也。他在房间密谋,周旋在各方势力之间,为自己寻找喘息之机,也寻找能够救自己于危难的人。各方势力都在觊觎他,但是谁都不敢先动手。所以他说外面要乱起来,越乱他越安全。他既有慈祥的一面,也有冷酷的一面,没有明显的善恶标准,因为利益面前无善恶。为了让李天然重返正途,不惜杀了美国人,欺骗李天然,并让李天然喊他“爸爸”。他费尽心机,依然功败垂成,府邸被占,牙被拔光,没牙的老虎,最后的结局还能怎样呢?归根到底,他形单影只,老哥们一个都没在身边,只有一个又老又弱的保姆,真正的孤家寡人。
三、反抗
电影中的反抗势力有两支:
一是李天然,从小家人被杀,住所被烧,被送到美国学习,回国之后既要报仇,又要救蓝清峰。他所代表的,是立志拯救中国,在危难之际去国外留学,学成回国的一批人。
二是巧红,她身边有公公,家人被军阀所害,自己把缠着的脚放开,挣扎着报仇。这是在中国大地上觉醒并成长的反抗者的代表。
当1937年,日军兵临城下的时候,李天然跟巧红终于克服了怯懦,联起手来,杀掉了朱潜龙和根本一郎。他们都是想拯救中国的人,只不过一个求诸外,一个求诸内,在遇到彼此之前都是满脑子想法,没有行动,联起手后,无往不胜。
四、儿子
蓝清峰一直在寻找能够拯救他的人,他有一瓶酒,传了一百年,李天然太爷爷喝了四分之一,爷爷喝了四分之一,爸爸喝了四分之一,还没有找到。他有两个儿子,两个都认了美国人当爸爸,一个死在了广州,一个死在了上海,这个简直太讽刺了。最后,蓝清峰的儿子全死了,自己也气数已尽,被占了府邸。所以朱潜龙才吐了句槽,言外之意是,如果早就这么勇敢,又何至于落到国破家亡的地步呢。
蓝清峰没有教出好儿子来,影片末尾他对李天然说,不要再叫我爸爸了,也不要再寻找爸爸,你应该找你的儿子。他的历史使命完成了,在旧的废墟上成长起来新的一代,并且新的一代也要继续培养新的一代,这样才能避免重蹈蓝清峰的覆辙、重蹈近百年中国的覆辙。
最终,姜文将《让子弹飞》、《一步之遥》、《邪不压正》串了起来,从鹅城到上海再到北平,从革命到反抗再到希望,写完了他心目中1840年到1937年的百年中国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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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不压正》是姜文执导的第六部电影,也是“北洋三部曲”的收官之作。
电影讲述的是七七事变前夕,发生在北平的故事,同时也通过故事折射出这个年代的背景。
这是一部关于复仇、战争、爱情、成长的剧情片,也是关于社会、文化、精神、思想的历史片。跟随镜头,我们可以看到一群人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也能看到一个时代的历史沿革、人文情怀。
李天然
李天然表面上身强体壮,其实是最胆小的。
他用自负来掩盖内心的自卑,一天到晚把报仇挂在嘴边。他以为对外展现出强硬的样子,就会得到人们的肯定,但他强壮的身体下包裹着一颗弱小的心。
十五年前他眼看着师父被杀却呆若木鸡,这成为了伴随他一生的阴影。他从来都不怕朱潜龙和根本一郎,毕竟他俩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怕的是自己,怕的是无法战胜内心的恐惧。
李天然说:我怎么才能让别人相信我?
关巧红说:你不需要别人相信你,报仇是你自己的事。
一直以来,李天然都是在逃避,正如他自己说的,他就是一个胆小鬼。当关巧红戳到他的痛楚,他就大发雷霆,扬言再也不回来了。其实他内心知道,关巧红只是说了实话而已。
在关巧红的鞭策下,李天然终于开始正视自己、面对自己,与自己握手言和。
报仇并不能让师父死而复生,他的目的也并不仅仅是报仇,而是给这十五年一个了断,然后放下过去,迎接新的生活。
他杀死的并不是朱潜龙和根本一郎,他杀死的是曾经的自己,曾经自卑、懦弱、胆小的自己。表面上是复仇,实则是成长。朱潜龙曾经是他迈不过去的坎,如今他终于凭借双手克服困难、战胜挫折,变得更加强大、更加自信。
因此,他感谢关巧红,是关巧红让他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有人说过,我们每个人都是身体完好,灵魂残缺。所以需要找到一个人,Ta正好填补了你缺失的那部分灵魂。所以,爱从来不关乎身体,而关乎灵魂。
关巧红和李天然有着相似的经历,也有着共同的目标,所以他们能够互相理解,感同身受。这也是为什么李天然爱关巧红,他从关巧红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他觉得关巧红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他。
关巧红自然也是爱着李天然的,但她还有一个心结。或许未来的某一天,她终于鼓起勇气杀了仇人,又或者她豁然开朗、放下了仇恨,她会和李天然重新相遇。毕竟,她说她能找到李天然的。
朱潜龙
朱潜龙表面上权力滔天,其实也是极度的自卑。
当年师父把他捡回来,后来却不认他,这使他成长的过程中一直处于委屈、心里不平衡的状态。
他产生了心病,解药就是重新得到师父的认可。但他没有用实力证明自己,而是选择直接杀掉师父,这不仅不能治好心病,反而导致他的心理问题更加严重。毕竟师父一死,他就再也无法得到师父的认可了。
而如今他身居高位,叱咤风云,和他悲惨、苦难的童年形成鲜明的对比,前后产生了极大的心理落差。十多年的不如意,让他现在变得像个暴发户,变得爱慕虚荣,希望所有人尊重他,不允许任何人反对他。
首先是他当着众人的面谈论臀部,他仅仅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怕女朋友,而丝毫不给唐凤仪面子,未免太小肚鸡肠。越缺什么就越炫耀什么,尊重女性的男人才是真自信,朱潜龙只是真自卑。
他口口声声说要对盖印的事要个说法,眼看惹不起美国人就立马低身下气,这原本无可厚非,但他偏偏去扇了唐凤仪一耳光。他不敢和亨德勒对峙,反而利用打女人来宣泄心中的不悦,他是真懦夫。
包括他对法国人说“我打自己的女人怎么了”“我就是警察”,以及他对百姓展示出英雄的样子,都体现出他从小不受待见,长大后急需得到人们的认可,从而来填补他内心的空虚。
李天然和朱潜龙都是自卑的、胆小的,不同的是李天然最终选择了面对,朱潜龙却一直在逃避。
即便李天然不杀他,他如此脆弱、虚荣、无能、小气,也不算是真正的活着,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和死了没有区别。
杀死朱潜龙的不是李天然,而是他自己。
关巧红
关巧红表面上态度强硬,其实她的内心柔情似水。
身为北平第一裁缝,她长期和上流人物打交道,德高望重,体体面面。在外人看来,她是一个女强人。
她拒绝缠足,做手术康复双脚,尝试重新走路。这是她自食其力、自力更生,尝试做一个独立新女性的体现。
她鞭策李天然、鼓励李天然,帮助李天然战胜朱潜龙、战胜自己,她是李天然背后的壁垒,是这个故事真正的英雄。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坚强、勇敢、独立的人,有着最温柔的心。
她开一家裁缝,只为报仇雪恨。但当她真正见到仇人的时候却下不去手,是啊,如果为了报仇而让女孩从小失去父亲,那她和仇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发怒是本性,控制怒火才是本事。仇恨是本性,放下仇恨才是本事。
面对仇人,李天然选择了以牙还牙,关巧红选择了放下仇恨。因为仇恨从来不能解决问题,但爱可以解决问题。
唐凤仪
唐凤仪表面上搔首弄姿,其实拥有独立人格。
在旧社会,女性从来都是低人一等,要对男人三从四德、俯首帖耳。然而唐凤仪却有超前的思想,她大胆勾引李天然,私下与李天然见面,最后还敢主动放弃朱潜龙,思想超越同时代女性一百年。
她力求成为朱潜龙的大老婆,计划失败就去追求李天然,眼看李天然爱着关巧红,她还对关巧红通风报信、成全他们,太大度、太豁达、太豪爽。
朱潜龙扇了她一耳光,她就敢还好几个耳光,不仅报仇雪恨,还缓解了尴尬的气氛,太强悍、太聪明、太毒辣。
她的身体完全由自己的灵魂主宰,她完全是自己的主人,不是男人的附庸,也不做他人的小妾。
她的女性自我意识已经全然觉醒,已经成为一个独立的女性。但是这个男尊女卑、重男轻女的时代容不下她。因此,她选择了自杀。不是这个时代放弃了她,而是她放弃了这个时代。
蓝青峰
蓝青峰表面上铁石心肠,其实很重感情。
和李天然、关巧红一样,蓝青峰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他太爱国,太重视功业,间接害死了两个儿子,却用“儿子是为国捐躯”的借口让自己活在谎言之中,从而减轻痛苦。
这样的悲剧让他变得冷血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可以牺牲有十多年感情的养子。
他在公事和私事、任务和家庭、国家和儿子之间做了强烈的思想斗争之后,他选择承受拔牙之痛也要保证李天然的生命安全。
眼看关巧红来救李天然,他如释重负,也体现出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他当特务多年,过的都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他生死看淡,无所畏惧。他什么都不怕,但他怕失去儿子。
儿子是他的软肋,也是他的弱点。他口口声声说要把李天然交给朱潜龙,但到了最后,还是忍不住放走了李天然。这个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却成为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再硬的心,也敌不过人类的感情。
姜文的电影总是会有明线和暗线,表面上是一个简单的故事,其实是另有文章。
首先是人物形象复杂、丰富、多变,人们对外展示出来的是一个样子,但实际上又是另一个样子。他们处于战火纷飞的年代,不得不以两幅面孔示人。
整部电影也是如此,表面上非常大男子主义,其实处处体现出对女性的尊重。
关巧红和唐凤仪都是很女权的角色,关巧红拒绝缠足,尝试像普通人一样奔跑,坚决要和男人享有同等的地位;而唐凤仪当众扇朱潜龙耳光,后来又一言不合就甩了朱潜龙,大胆追求李天然而不在乎他人眼光……
女性角色如此强硬、独立、自主的一部电影,怎能叫直男癌呢?
姜文曾说过,他的电影里真正的英雄都是女人,男人是靠她们的锤炼才得以成长。《阳光灿烂的日子》的马小军是如此,《邪不压正》的李天然也是如此。
除此之外,《邪不压正》表面上只是一个复仇的故事,其实还探讨了很多话题,李天然的经历是探讨人的成长,缠足是探讨男女平权,亨德勒骑驴探讨了日本与美国的对垒,法国餐厅的片段探讨了国际局势……
“北洋三部曲”中,《让子弹飞》是一部兼顾艺术与商业的电影,表面上有趣、娱乐性强,普通观众觉得“好看”;内在里充满诸多隐喻,具有大量的解读空间,影评人赞不绝口。
《一步之遥》荒诞、个性,以至于很多人看不懂。
《邪不压正》则是介于《让子弹飞》和《一步之遥》之间,它没有《让子弹飞》那么强的娱乐性,也不像《一步之遥》那么对普通观众不友好。它没有太强烈的戏剧冲突,并不是那种让人看得很爽的爆米花电影,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打低分的原因,但这不代表《邪不压正》就是一部烂片。因为人们总是对前因后果讲的清清楚楚、人人都看得懂的电影太宽容,而对叙事偏平淡、文艺、含蓄、晦涩的电影太苛刻,比如欧洲三大电影节的获奖影片的豆瓣评分往往还不如好莱坞的特效大片。
谈起《一步之遥》,姜文曾说:“我再也不干这种包饺子喂猪的事了。”
因此,他拍摄《邪不压正》的时候规避了这个问题,我们暂时抛开隐喻,《邪不压正》至少表面上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但与此同时,姜文也没有完全向市场妥协,电影风格含蓄、克制、节奏慢。
如果总结那些票房最高的国产片的共性,《战狼2》《红海行动》《唐探2》《美人鱼》《捉妖记》《羞羞的铁拳》《前任3》……你会发现它们不见得有非常好的剧本,但是一定通俗易懂,没有丝毫的观影门槛,适合所有年龄段的观众。
而《邪不压正》的不通俗,就意味着它注定不会有很高的票房,这也是姜文对本片的定位:《邪不压正》注定不是拍给所有人看的,而是拍给懂他的人看的。
《邪不压正》的褒贬不一并不见得是坏事,和那些一边倒的好评的电影相比,褒贬不一、口碑两极分化的电影具有更大的讨论意义,每看一遍都可能会有新的发现,每看一遍都可能会有不同的感受。
这也正是《邪不压正》安排一个影评人角色的初衷,潘公公只知道对一部电影打好评或差评,却写不出第六个字。
和打好评或差评相比,回味电影的内容难道不更是观影的乐趣所在吗?
《邪不压正》是姜文北洋三部曲中的最后一部,改编自张北海的武侠小说《侠隐》。原著作者张北海怀着对故乡无尽的怀念,恨不得道尽北平一切风土人情,但姜文却把它拍成了另一个故事,一个带有魔幻色彩的童话。
《邪不压正》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一步之遥》,后者同样是一部带着“荒诞戏剧派”骨架的电影。但在《一步之遥》里,姜文使用的是显然的荒诞感——布景、用镜、对白概莫能外。而到了《邪不压正》,这种荒诞感被糅杂在大量的真实里面,很隐忍,也很深沉。
电影里真实的地方特别真实,比如对白中潜藏的大量历史细节。
蓝青峰和朱潜龙吃饺子,拿来抬身价的“老西子”和“小诸葛”——老西子指的是阎锡山,小诸葛则是白崇禧。与这两个人称兄道弟,可见蓝青峰也是某个军阀势力。
前半部分被反复提及的帕梅拉案,没头没尾的结束了,似乎有点废笔的意思。但查阅资料后发现,帕梅拉案在历史上确有其事,是一桩“美国人杀英国人”的性侵杀人案,而北平警方害怕曝光罪行会令美方不满,因此仓促结案,这个案子直到2012年才被后人调查总结出脉络来。剧中提到这个案件,恐怕也有暗示当时北平治乱之间潜流暗藏的意思。
还有李天然在协和对着宣誓的那颗肾脏,来自于梁启超;蓝青峰心心念念要救的张将军,则是当时正在北平治病的张自忠。
真实还体现在场景和道具中。
许多人都提到的一个梗,按故事年代,李天然在美国健身跑步的时候,金门大桥还在修建之中,所以他身后出现的金门大桥,顶端还有焊工正在工作闪出的火花。
店铺门口的猪尿泡,一般是屠户,尤其是卖下水的店铺所用的招牌。当然,“拍打尿泡说明有生意做”这个点是否真实并不太好考证。但李天然在美国待久了,会去手贱一下,感觉也很自然。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李天然带在身边用来看时间,等待和蓝青峰会合的那块怀表。这是一块货真价实的浪琴表,据说,这块道具本身就是1929年生产的老物,至今还能正常使用。而按片中时间来算,当时浪琴表已经在中国走红,男士的怀表、女士的腕表都是时人的常备品。
最后,李天然对战根本一郎,李天然豪言要让三刀。根本一郎第一刀用的是居合,结果徒劳无功;第二刀时,根本一郎反手抓刀,这样出刀角度更诡异,力度虽小,速度却更快,结果还是没有成功;到第三刀的时候,他彻底慌了,居合之后直接连砍。如此真实的拳脚功夫,是徐皓峰式的“一拳一脚”的武学对抗。
但假的地方,又特别假。
比如,银装素裹下的老北平,从建筑到行人到街景,一切都显得那么干净,干净到极不真实。
此外,女主角出场时的背景音乐,是爱尔兰民谣小调,配乐与全片的感觉截然相异。
更明显的地方是屋檐——如果说李天然能够飞檐走壁算是他的本事,那么连自行车都能骑上来的屋檐,显然不可能是真实存在的——屋檐之上的世界,颜色鲜明,阳光澄澈,是有别于真实世界的一个伊甸园。这里的人们只有欢笑,公平交易,以及相亲相爱。
这种亦真亦假之感,让人在观影时,时刻产生一种抽离感。电影是造梦的艺术,导演把梦塑造得越真实,虚假的地方就会越突兀,仿佛是故意卖了个破绽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假的”。这就是荒诞派戏剧最典型的特征。
而全片之中,最让人抽离的,不是别的,就是主角李天然。不少观众都吐槽彭于晏饰演的李天然很“出戏”,而这种“出戏”,就是来自于他的虚假感。
首先,李天然的人物成长是反叙事的。主角成天喊着“我要报仇”,把心中最深的欲望以自我宣言的方式挂在嘴边,这是热血漫画里才会有的情况。而李天然在影片中的行为和举动,也完全不像其他角色一样有着充分的逻辑支撑。这是疏离感的重要来源——观众们无法猜测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他做很多事情的动因。
如果这是一部烂片,那人物出现这样的情况很正常。但影片里其他人的行为逻辑都很正常,因此只有一个解释:这是有意为之。
同样有意为之的还有他的扮相和台词。作为一个在美国受训多年的专业特工人员,李天然表现出的天真烂漫是极不正常的。他的台词和表情中带有的腔调,也和其他演员都不相同。考虑到彭于晏的历史作品和姜文对演员的调教能力,我倾向于认为,这也是有意为之,是让这个人物在电影中“格格不入”的一种方式。
在这部电影中,李天然虽然名为天然,却是唯一一个不天然的人——所有人的武功都受物理法则所限制,只有他拥有一项超自然的能力——躲子弹。
而这其中最诡异的一点是,李天然是整部电影里最“干净”的一个人,干净得甚至失去了质感。蓝青峰被囚禁、受伤,都特别真实,尤其是拔牙那一幕,血淋淋到不堪入目。可李天然呢,被日本人砍了一刀,几乎没看到血;被朱潜龙把手指折得咔咔响,一转身就毫发无伤。就连烧了鸦片仓库变成了小黑脸,镜头一转又变得干干净净。
所以,李天然并不是这部电影的主角,因为在这个故事里,他不是真的——尽管从影片的叙事来看,他似乎贯穿了全片;但如果以影片背后更宏大的世界观来看,李天然就是落到北平僵局中,用来破局的机械降神。
他是一个戏眼,通过他不合情理的存在来推动整部影片的发展,并像一面镜子一样,反照出其他角色的困境与成长。
比如巧红。与其说巧红在鼓励李天然去复仇,不如说巧红的每句话都是说给自己听的:该做的时候就要去做,不做就没有机会。最后,巧红因为李天然的复仇,而坚定了自己的复仇之心,这又可以看成是巧红内心中一体两面的最终统一,让她不再恐惧。
又比如凤仪。这个角色本来以依附于男性为终极的目的,但最后她借助着李天然,识破了朱潜龙的虚伪,并且决定为自己而活,为自己而死。她从城墙上一跃而下,成为北平沦陷后,第一个对日军造成杀伤的人。
如果说两个女主角身上体现的是乱世中的人性之光,闪耀着神性和救赎的意义。蓝青峰和朱潜龙的身上,折射出了这个时代的人性之恶——欲望、虚荣、算计和迷茫。他们都有大而无当以至于自己都未必认可的理想,却没有处事的原则与底线。
蓝青峰,一个有一定实力的军阀,他与其他的军阀一样,不知道自己应该向谁效忠。这种情况下,手里有枪不但是手段,还变成了目的——舍此之外,也实在找不到什么目的。蓝的背后是美国人,而美国人想要的,是对日本造成麻烦——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很难讲蓝对于张自忠将军的帮助,究竟是为了抗击日寇恢复河山(在他看来,河山恢复给谁,还很难说),还是单纯为了给日本制造更多麻烦。
李天然纯粹的、机械降神般的目的性,映照出蓝青峰的迷茫。蓝在车上追问“你真的知道你要什么吗”的时候,得到的是李天然斩钉截铁的答案。这个答案让他泪流满面:他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可我不知道啊!
而朱潜龙,更不必说。他亲手打死了师父,却用十五年时间催眠了自己,让自己都相信了师弟才是凶手;同样的道理,一个虚无缥缈的祖宗,也让他相信他自己是要成大事的人。
我们所熟知的武林,来自于金庸和古龙的武侠世界。但从历史上看,民国这个丛林世界,是唯一真正诞生了“武林”的时代。民国的尚武,并不是源于对武学的现实需要——在那个秩序混乱、文化冲突的乱世中,武学身上被寄托的,是强烈的民族自尊与政治呼号,它更像是一种文化符号和精神标识。
但武侠毕竟是假的,它是成年人的童话。人在乱世中,武功寄托着对自己能力之上的向往。因此,抽离掉李天然,抽离掉武功,《邪不压正》里的北平才是真的北平。姜文用了一种奇诡华丽视角,展现出他心中的,历史皮肤下以幽暗静脉勾勒出的民国。
其他人拍成这样我觉得还行,姜文拍成这样我觉得不行…
这部电影,注定将洗去此前你对老北平所有的,粗心大意的幻想~姜文最温柔的电影
很电影,很姜文。在昆丁式的古典复仇黑色幽默里加入了姜文独有的历史文化韵味、人情味、和对台词的讲究。天堂在上,刀剑在下,幽默在表,孤独在里。从找爸爸到自己成为爸爸,是李天然的成长,也是中国的成长。刀枪不入、飞檐走壁、裸奔、盖戳,是所有少年的爽点。独立还是依附,是所有少女的痛点。
又名《杀死那个太监影评人》,是不是不夸姜文电影的影评人都是太监呢?史航好意思吗,好歹也是前影评人,节操呢。冯小刚曾说自己跟影评人势不两立,姜文心底可能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不好直说,借电影隔空表达。 所以,被有幸邀请参加首映礼的盆友们,你们不觉得受辱吗?一点车马费,你们就不是太监了?
不管是彭于晏的屁股,还是许晴的屁股,都没有成功的把我的屁股留在影院的座位上。
太烦人了,做作又聒噪,客观来说画面是漂亮的动作也是精彩的,可是真的太烦人了,人物也蠢,逻辑也乱,笑料永远塞在不合时宜的地方,烦到想在电影院里按下静音键
3.5 大概算是姜文电影中直白又平庸的一部,属于导演个人恶趣味的东西反而成了双刃剑,时而灵光闪现,时而尴尬无趣。屋顶和医院戏观感佳,到后半程高潮节奏又莫名拖沓,没有之前作品那种酣畅淋漓的快感。
世界主义。爱国主义。黑色喜剧。国族寓言。伪满政权。老北平。功夫。old school revenge。昆汀塔伦提诺。
都说很姜文,确实很姜文。那么“很姜文”究竟指什么,我认为是一种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的恣意。所以它肯定算不上是一部传统意义上的好电影,但你不能说它不是一部好玩的电影。与“好”相比,我还是更看重“好不好玩”——上帝眼中无善恶,好玩为大!我估计姜文也是这么想的。
不是烂片,要说多出色也未必,我不喜欢。在整体性上,还不如《太阳》。姜文无疑是极聪明的。可片子处处是“你看我这聪明吧”,那整部电影就不够聪明了。单独看很多段落是好戏,凑一起就像舞台上同时演四出戏:每一出都是文武昆乱不挡,观众也得看晕了。希望姜文一直拍下去。但我真不喜欢本片。
7分吧,整体还是好过《一步之遥》。一部成也姜文、败也姜文的片子。强烈的个人风格,让影片已经跟原著《侠隐》成了两个东西。姜文的电影里,角色总是带着些疯癫,所有人都像嗨过一样,台词密,表演也有意的过。同时,角色又有他眼里的单纯与浪漫,是可爱的一面。节奏依然特别飞,还是非常厉害。而台词密度大到有些不适感,他开心就好吧。 想法太多,使得影片会有些散。另一方面,隐喻仍然很多,坏主意也仍然很多,可以注意廖凡越来越明显的下巴。喜欢姜文风格的人,还是不会太讨厌这部。不过,损影评人那个地方,还是很别扭。
前三分之一观感非常好,利落极了。从钟楼戏开始渐渐垮掉,节奏奇怪,删减痕迹重,变成了只会积蓄能力爆发情节不会有调理讲故事的偏门。细节太多,需要看好几遍才能理清线索…(二刷改成四星了)
“-不要再哭了,再哭就到了!-我压着速度呢”廖凡部分犀利狠辣如《无耻混蛋》,周韵部分仙逸飘渺如《聂隐娘》,彭于晏屋顶奔跑如《卧虎藏龙》复仇双刃剑如《三块广告牌》,许晴情义妖娆如《老炮儿》里的她和《太阳照常升起》里的陈冲…廖许边电话边啪啪、彭于晏屋顶裸奔、彭叫姜文爸爸…都极其情艳!
又是那种主角非得把自己的前尘往事、所思所想、行为动机全用翻译腔台词反反复复倾诉出来的故事,彭于晏所有穿着衣服的表演都是难以忍受的,不穿衣服的时候我还能勉强转移一下关注点。电影中段且专门见缝插针地损了一下影评人,怎么还没迈过这坎儿啊……
《一步之遥》之后姜文说过,包饺子喂猪的事他再也不干了,可看完《邪不压正》,我觉得我才是饺子,被喂了一头猪。我再精致也这么小,他再掉格也那么大。我包不下,但很满足。
姜文不止一次说,他的戏都是编剧到了现场还在改剧本,现在严重的问题来了!电影的大框架是纯商业类型片,剪辑方法也是,一开始情节推情节的主线节奏很快,但彭于晏饰演的男一号却没有主观能动性,无法驱动情节,只是一个棋子,也看不出来他内心的恐惧和性格的层次感,而躲子弹、筷子杀鬼子的身手又跟抗日神剧差不多,半小时之后这个剧本就烂成了筛子。节奏亢奋失控本来就是姜文的问题,这次的剧本更是凸显了这个问题,本来很简单的故事,但混乱的节奏却让人有难以消化的感觉,这就是很多人看完不舒服的原因。不要小看类型片,总想着反类型耍小聪明做自己,强类型和夹带私货很容易互相撕扯。
《邪不压正》表面上非常大男子主义,其实处处体现出对女性的尊重。关巧红和唐凤仪都是很女权的角色,关巧红拒绝缠足,尝试像普通人一样奔跑,坚决要和男人享有同等的地位,这是她自食其力、自力更生,尝试做一个独立新女性的体现;而唐凤仪当众扇朱潜龙耳光,后来又一言不合就甩了朱潜龙,大胆追求李天然而不在乎他人眼光。她的身体完全由自己的灵魂主宰,她完全是自己的主人,不是男人的附庸,也不做他人的小妾,她的女性自我意识已经全然觉醒。女性角色如此强硬、独立、自主的一部电影,怎能叫直男癌呢?姜文曾说过,他的电影里真正的英雄都是女人,男人是靠她们的锤炼才得以成长。《阳光灿烂的日子》的马小军是如此,《邪不压正》的李天然也是如此。
开头部分的复原“民国老北京”的激情及想象,着实点燃了我不小的观影热情,但是中后部的众多的、自以为是的杂乱逻辑和不知节制的噱头、打斗、屋顶跑酷,又着着实实地扑灭了那些观影享受。实为遗憾!
为吃醋做一顿饺子,为贺礼烧一座烟房,饺子没吃到嘴里,鸦片迷醉进鼻腔。为不老打一管针剂,为隐形做一件衣裳,不老却主动求死,隐形却光着皮囊。汉奸跪在地上如狗,侠客飞上屋檐如鸽,谁睡在丧钟里不醒,谁僵在火海里失声。躲得过爱情的子弹,拔不掉仇恨的齿牙,北平本是一座孤岛,海水退去便是江湖。
姜文大概是目前国内最会玩黑色幽默的导演,荒诞悲情又浪漫。即便生逢乱世、身不由己,也要穿最好的大褂、喝最烈的酒、飞最高的屋顶、杀最恨的人。喜欢许晴饰演的唐凤仪,美丽妖娆,媚眼如丝,既有风情又有豪情,一位乱世佳人,终究是被时代辜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