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面人1932

霍华德·霍克斯（1896—1977），好莱坞类型片大师，在能完成制片厂任务的前提下，将现有电影语言结合个人艺术思想进行最充分的运用与创作，涉猎好莱坞黄金时代几乎所有类型影片，且屡有佳作，如黑帮片《疤面人》、神经喜剧《育婴奇谭》、黑色电影《夜长梦多》、西部片《红河》等。戈达尔评价“由于他能成功地运用一种陈旧的类型来表达他自己的思想，因此霍华德 · 霍克斯比其他的导演更伟大”。

1929年10月纽约股票市场的崩溃，导致其后长达十年的经济泡沫，大萧条后的社会笼罩着浓重的阴郁氛围，这场20世纪最大的金融危机给民众带来的是无尽的幻灭、无助、压抑与恐惧，逃避现实与及时行乐的思想甚嚣尘上。

电影成为纾解彼时人们心中苦闷与消极的最佳商品，观众对歌舞片青睐有加，那些对豪宅、香车、华服、美女等诸多纸醉金迷的渲染，将人们带回大萧条之前，赴一场黄粱美梦之约。

而有声技术的实现与特定的历史背景，黑帮电影（Gangster film，也译作“强盗片”、“歹徒片”等）横空出世，迅速崛起，题材往往借用一个反传统的悲剧英雄人物实则黑帮分子的故事，去抒写人们心底的负面情绪，命中注定要被毁灭的既定悲剧为观众所津津乐道，眼睁睁看这梦想被撕碎，却得以将内心恐惧溶解后的无比满足。

黑帮电影作为重要的电影类型之一，在诞生之初恰是由于经费的捉襟见肘，粗糙的街景比起精致却显沉闷的棚拍布景反倒更为观众喜闻乐见，那凉薄的都市，空旷的街道，烟雾弥漫的桌球厅，喧闹拥挤的舞会场，让观众徜徉在灰暗现实与光亮过去之间欲罢不能。

作为颠覆传统的反英雄式黑帮人物成为黑帮电影最强有力的象征，他们抛除了传统意义上的黑帮恶人形象，摇身变为打理生意场之人，即使这生意是肮脏与沾满血污的，但它提供了一种可以沿着社会阶梯往上攀爬的可能，提供了一种黑色的“美国梦”模式。

在那极端的时代漩涡下，这个梦得到推崇，而这条攀爬道路的似曾相识，无不让普罗大众看到了自己身上的影子，也是这种角色能够得到观众同情的主要原因，它与歌舞片一样，抚平了社会情绪，个人内心的忧虑与恐惧也得以麻醉。

《疤面人》由霍华德·霍克斯执导并担任联合制片人，其人物原型取材自当时统治芝加哥的黑帮枭雄阿尔·卡彭的形象，他被当时的民众封为乱世英雄，地位几近半神。

《疤面人》利落的剪辑、明快的节奏、简洁的对白，都给脱离默片电影还没几年的观众以刺激的观影体验。

全片最突出的，便是将间接呈现暴力的拍摄手法发挥得淋漓尽致，通过光影与声音等符号营造出了一种异常冷静的血腥与残酷。

两场长镜头的戏，不见正体，只闻其声，影子分别指代加害者与受害者。

前景框式构图等众多不稳定的构图，暗喻着对人物的挤压与分离。

飞驰的汽车，扫射的机枪，破碎的橱窗都伴随着尖利的声响成为该片重要的影像标志。

翻飞的日历伴随着刺耳枪声的蒙太奇，成为确立主角不断巩固统治地位的经典一幕。

几场布光与构图，上承德国表现主义的影响，注重黑暗与阴影的制造，下启四五十年代的黑色电影（Film Noir），只不过后者的主题愈加宿命，基调愈加悲观，人物愈加堕落，布光愈加暗淡。

《疤面人》中的霓虹标语“The World Is Yours”先后出现了三次，见证了主角从摸打滚爬到名利双收再到殒命覆灭的完整过程，观众也在体验命定的过程中找到共鸣并获得满足。

《疤面人》上映于1932年，与《小凯撒》、《国民公敌》共同成为20世纪30年代初黑帮电影的最经典代表，在开创黑帮类型片先河的同时，成为彼时民众的精神慰藉，通过制造悲剧“引起怜悯和恐惧，并导致这些情感的净化”。

而随着穷街陋巷的反面英雄人物的地位不断抬高，开始引起宗教人士的抗议与审查委员会的警惕，在出台的《海斯法典》中明确规定“观众的同情和关爱不能被施与犯罪、邪恶和原罪”。

自此黑帮电影改头换面，失却了最纯粹的黑色元素与叙事自由，却始终为后来犯罪类型片、日本60年代黑帮片、新浪潮运动及科波拉、斯科塞斯、昆汀之流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灵感。

1.片中多次出现各式“X”形纹样，与主角脸上的疤交相呼应，形成观影兴趣点之一。

2.1983年版《疤面煞星》，有着更丰富的内涵与更复杂的故事线，虽也堪称经典，但已失了黑帮片的纯粹。

美国“昭昭天命”存亡时刻

18世纪美国先贤们经过了艰苦的独立战争和独立运动之后，建立起联邦制合众国。随后的一个多世纪在美洲大陆上展开了绝无仅有的土地拓张运动。

他们手持着杰弗逊总统的民主主义，即自由平等主义：主张为生命的权利、自由的权利、财产的权利。向着美国西部的荒蛮土地进发，在远离欧洲大陆的土地上高歌猛进，从大西洋的新英格兰行进到了太平洋的加利福尼亚。

宛若神助一般的过程，也被普遍信仰新教的美国人成为“昭昭天命”，自认为是上天赐福于美国，这些成功都是因为美国顺应了天命。

而作为这项运动成功的基础原则——杰弗逊主义则顺理成章的构建起了美国的凝聚力神话，是美国作为国家身份的一种象征，和昭昭天命一起构建起了美国主流文化的主体。

然而作为十八和十九世纪的思想主张虽然在那个年代顺应了美国精神的主题，成为了西部拓荒的推动力。

伴随着资本主义逐渐兴起以及工业化在美国兴盛发达，曾经宣扬自给自足的平均地权的民主主义在后世的美国激起过大范围的反弹：在一战后，美国工业化水平大幅度提升，经济结构发生变化，从农业社会向着高度发达的工业化社会变化，社会阶层产生变化，尤其是在大萧条和禁酒令的的推动下，人们对于这种自耕农式的完美平均地权主义产生了怀疑，进而在这段时期黑帮林立，社会混乱；还有一次是在越战期间，对越南的侵略战争引发了美国人民对于美国国家的重新思考，进而对这种美国主流的精神产生了质疑，引发了绝无仅有规模的反战和自由解放运动，而这些运动统统都指向了美国主流文化。

这种昭昭天命的主流文化是如何在电影中体现的呢？本文选取了在一战和大萧条后的两部美国电影，他们也分别代表着两种电影类型：一个是黑色电影类型，另一个是主流情节剧。也分别对应着对美国主流文化的不同态度，并针对其中的包含的美国主流精神进行对比分析，探讨美国精神的拆解和组装。

黑色电影的来源——德国表现主义

首先是黑色电影，作为一个由德国表现主义和法国诗意现实主义演变而来的电影类型，它继承了那种不安的情绪和恐惧的特征，在画面和剧情上改变了一些美国电影原本的样貌：首先是灯光上，区别于同时代的美国电影的均匀的高亮度而采用阴暗的低调照明，其次在叙事结构上摆脱了线性叙事用闪回和插叙的叙事来表现故事。在摄影上也开始采用广角镜头和和长镜头。

在1932年的《疤面人》就是这一类型的初期开创者之一，电影用绝无仅有的方式打开了黑色电影的大门。其绝无仅有主要体现在电影将一代黑帮枭雄作为主人公，这个在美国人传统观念里的社会反面人物，成了电影中纵横江湖的“英雄豪杰”。影片主要讲述了黑帮分子强尼从默默无闻的喽喽成长为城市黑帮掌门人的崛起和覆灭之路

其次是美国情节剧，其扎根于戏剧性的情节，展现出深刻的情感从而引导观众的感受和情绪体验。这个美国最为古老和经典的电影类型，自美国电影诞生之初就屹立不倒，逐渐发展。

在1946年产出了《生活多美好》这样的主流价值观的经典电影。《生活多美好》不仅仅继承了情节剧的优秀传统还利用这些传统宣扬了美国自由平等的主流价值观念。通过讲述小镇的贷款公司的乔治在圣诞夜被各方所逼，意欲自杀之际一个天使，帮他渡过这一难关，在天使的指引下，乔治看到了如果自己没有来到这个世界，很多人的人生会变得不幸和痛苦。他由此明白了自己生命的价值何在，重新鼓起了生活的勇气的故事。

旧神话和新社会

两个电影虽然不是在同一时期的产物，甚至《生活多美好》还要晚于《疤面人》，但是两者实际上代表着美国在社会发展阶段的不同社会类型，一个是美国倡导的旧式美国小镇式的平均地权的平等主义，是一种美国的乌托邦。而另一个是在新工业化浪潮中进入到消费化社会的过渡阶段。

《生活多美好》中的乔治因为舍不得放弃家族在镇子上的企业而留守公司，在小镇上娶妻生子，帮助镇子上的人民建设家园，与此同时它放弃了大学的入学机会以及自己外出经商的梦想。这样的牺牲自我式的奉献正是对应着美国国父们在独立战争后卸甲归田的淡然奉献。将这种美国传统价值观念的旧式神话带入到1946年那个二战结束后美国空前团结的年代是再恰当不过的事情了。电影赞美乔治英雄式的努力，他将那些在可能会污染美国社会纯净的商业消费主义和工业主义大加攻击，坚挺地护卫着美国田园诗环境，以及在环境中的平等人文主义。《生活多美好》是对美国旧式神话地宣扬。

而《疤面人》则赤裸裸的解开了那个被污染的美国社会环境，通过黑帮老大强尼的杀人越货来表现社会已经处于混乱的状态：强尼几次在被指控杀人的情况下，被律师用保释令保释出来，以及在抢夺地盘的争斗中，强尼和对手只会用血淋淋的暴力和机枪噪音解决问题。在这样的情境之下，美国国父们所倡导的平等主义的旧神话荡然无存，这种混乱和无序的社会过渡状态恐怕要持续到新神话的出现。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美国政府对此片大为恼火，责令延期上映；电影产业也加紧了制定行业标准——《海斯法典》的制定。无论是美国政府还是电影行业都希望观众还能处在那个美国的旧式神话中。

在这一命题上的绝对对立也象征着两者在其他方面的截然不同。作为黑色电影创始的《疤面人》是存在主义的绝好例证，对旧式神话的控诉体现着社会发展过程中工业社会的虚无和渺茫以及孤独感，以及美国民众和创作者怀疑和恐惧的情绪。而作为主流情节剧的《生活多美好》则是上文多次提到的平等主义的代表，电影中对社会邪恶面的理想主义压制是对人民勤劳、勇敢和奋发的咏叹。

压抑和释放

两者在社会情绪宣泄上同样也是截然不同的，《疤面人》从控诉中宣泄情绪，而《生活多美好》压抑着这种情绪，用理想主义来填埋这种宣泄。

《疤面人》自始至终在用各种影像手段来嘶吼，极大程度的释放出那种情绪和不满。1933年美国禁酒令还没有结束，这一美国政治史的巨大“失误”引发了社会十几年的混乱，民众生活受到巨大影响。《疤面人》实际上是对那个时代人们对于政府失职的失望的汇总。对个人权利的剥夺，怎么可能让民众继续沉迷在旧式神话的美梦中，尤其是在但是社会各种撕裂分散的情况之下。

《生活多美好》压抑着这种负面的情绪，用旧式神话的代表来对这种负面的质疑进行掩埋。乔治作为旧式神话的代表，其用个人的牺牲换回了小镇的安宁，影片利用假设这种设置，描述乔治是如何通过个人英雄主义来将那些潜在毁灭小镇安宁生活的因素消灭，最后用梦境返回现实的情节表现将小镇居民的负面的情绪压制下来，并走向了美好的社会大和的美好环面。

然而作为主流电影中的一种，黑色电影没有完全的走向那种对美国社会文化的完全拆解，在那样特殊的时期，黑色电影通过对美国内心的伤疤的揉捏来完成对美国国家身份的重新确认：黑色电影兴盛完结的二战后，肯尼迪和约翰逊开创了繁荣的美国“伟大社会”，对大萧条和禁酒令时期的伤痛暂时的痊愈了。黑色电影的偏执和对主流的“背叛”实际上是在某些时期替一些美国人表达他们所想表达的。从这个层面来讲又何尝不是一种个人英雄主义式的神话呢？

20 世纪 30 年代，霍克斯的社会洞察力逐渐塑造成形，当时他的电影开始审视一群群参与共同职业或行动的男性之间戏剧化的互动影响……这些动作片赞美男性的独立性和集体活动，以及通过行动发泄人际关系紧张感的做法。尽管他的电影歌颂积极行动的精神、专业主义和男性禁欲主义，但也暴露了压抑的职业行为规范跟个人欲望和感情之间的冲突。

……《疤面人》远比《帑暗之街》复杂得多。它主要是一部家庭剧 —— 导演霍克斯告诉赫克特，他希望影片类似于波吉亚家族故事，但背景设在芝加哥 —— 其核心是保罗 · 穆尼扮演的托尼 · 卡蒙特（ Tony Camonte ）对安 · 德沃夏克（ Ann Dvorak ）扮演的切斯卡那种几乎无法抑制的乱伦欲望，并在影片的故事中近乎幼稚地赞美财富的俗艳。影片清晰地勾勒出了卡蒙特行动背后的原动力，笔触之大胆，让他人无法效仿，即便是布赖恩 · 德 · 帕尔玛（ Brian De Palma ） 1983 年重拍的这个故事也只能稍稍模仿霍克斯电影的核心驱动力。直到 20 世纪 40 年代末以及黑色电影中才重新提到该片关心的问题。换言之，《疤面人》是货真价实的霍华德 · 霍克斯影片，也是货真价实的黑帮片。（杰弗里·诺维尔-史密斯《世界电影史》）

1.街灯特写

2.持枪剪影+枪声，然后是倒地的死人，不用任何成本

3.有黑帮永远就有编辑

4.标准古典好莱坞，喜欢这种露到裆部的中近景对话+特写（这时正反打还不怎么使用，究竟是不怎么使用还是就没出现呢？）

5.过肩，《贪婪》，正反打。

6.保罗·穆尼扒睫毛和招手的动作很是经典，可以用来致敬。

7.15分24秒的时候，影片出现了第一个正反打，似乎是为了强调说话的内容。

8.剧情架构：

【1】大路易的死作为序幕-交代背景，也为引出主角穆尼（这里甚至还利用一个服务员引出大路易，层层引。）

【2】穆尼被叫去警察局调查大路易的死，交代他的身份和职业，这为接下来他和boss的见面打下伏笔。

【3】穆尼和boss见面，商议后路易时代的地盘之争。（这里还加了个女性来丰富这场戏的趣味。）

9.两淡出+三闪黑，终于完成了所有铺垫。（最后一个闪黑是画面慢慢出现的）

10.目前出现了2+6【转场】

11.用暧昧的语言，揭示兄妹之间的不伦关系。

12.这个倒是挺绝的，几乎全部采用酣畅淋漓的快速叙事，不拖沓，强买强卖，杀掉竞争对手，几乎都是几秒钟。【本来就没有重点戏，最后是日历的翻阅和枪响的叠化，这样的快速建立，意味着重点戏在后头，也让人感觉财富来得容易，应该去的也快。】

13.大概是喜欢上老大的女人这剧情的鼻祖了吧，喜欢上地位高于自己的女人，似乎极易让人快速共情。

14.教秘书打电话这种温情，刻画性格的戏当作重点来讲，真的是大师啊！这样太容易共情了，如果把做生意的戏当重点，观众就不容易与角色共情了。电影是可以任意选择的，大师的选择要远远强于一般的导演。

15.黑帮犯罪题材的开山之作，影响了此类几乎所有的影片。【可以最终写到《美国往事》，禁酒令的解除（1922～1933），黑帮片失去了土壤。】32年，正好是禁酒令解除的前一年。不过其实黑帮片仍未消失，在现在依旧散发着光彩，只是二战之后，反战成了新题材，新好莱坞。

16.《小凯撒》31.1

《国民公敌》31.4

长片算是《小凯撒》开的头，开山之作应该是《佩吉巷的火枪手》。

17.44年4月《双重赔偿》

44年5月《煤气灯下》

44年10月才有《逃亡》

希区柯克30年代的东西，算悬疑片不算黑色电影么？

17.“约翰尼叫你来的？”（凶神恶煞）

在得到否定之后。

“你喜欢这个地方？”（和颜悦色）

18.墙边阴影扫射

19.媒体的态度，开头的报社终于在这里合适的出现（当卡蒙提大杀四方），一定要有一些角色在之前出现，中间隐去，后来再突然出现。

20.人物温情的一面：卡蒙题让一个手下留在这里，他要知道戏剧的结果，那个女孩最后选了谁。他花天酒地，却禁止自己妹妹跳舞。（保护她不让她进入这个圈子）

21.经典装扮，领结，西装，帽子，胸花（最后一个保龄球倒，象征着最后一个敌人也被消灭。）

22.一烟遇两火

23.先派人打电话，自己再出现在被打电话人的地点，从他的表情判断这事是否是他做的，这情节绝了。

24.扔硬币的小弟，batman中的双面人也经常这么做，似乎很多黑帮也喜欢扔硬币这个动作。【那个硬币，似乎就像是命运的不确定性。】

25.最后，爱将尽皆死去，有的死于他手，有的为他而死。

当“傻子”捂着被枪击的肚子说出：“卡蒙提先生的秘书，你声音太小，我听不到你”那一刻，眼眶有些湿润了。【欢乐的时候做出的事情，说出的话，在极度悲伤（将死）之时再同样做出来，效果boom炸，抓到了感动人的方法。】而托尼没有任何的怜悯，就这一个情节，帕尔马被爆了几十条街。（卡蒙提干掉自己的手下是警察早已算好的预谋。）

26.黑帮帮派不同，经济的复苏，海斯法典，导致黑帮片的衰落。

27.楼下抽烟，偶遇路人要戒烟，我惯常的每日和陌生人聊天：

我：“戒不了烟是生活中缺了某样东西。”

路人干净利落：“缺爱。”

28.屋外大批警察到来，屋内托尼孤独一人，对比映衬英雄迟暮。

29.多次出现的“the world is yours"终于给出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