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天使

"我觉得我是一个房子，你就是我，我不小心让你住了进来。" 最让人心碎的声音是李嘉欣的呻吟声和莫文蔚的叫喊声。两个女人关于同一个男人的寂寞用两种截然不同的出口来宣泄。他当然不是她们寂寞的源泉，他的出现只是让她们看透，寂寞，无法治愈。她们消瘦，苍白，而他，并不是她们的药，他是她们的鸦片，最渴的时候只能饮鸩止渴。 他甚至不比她们不寂寞，一种寂寞无法拯救另一种寂寞。我喜欢他关于“每个人都要找个拍档”的理论，当意识到寂寞无法拯救也无法自救，能做的只是“找个伴”，两个人一起寂寞。 有那么多的寂寞让人切肤之寒。李嘉欣像找寻一座秘密花园一样阅读他的垃圾，要通过垃圾来靠近一个人，原来我们的感情是这样的卑贱不值钱。 以及她坐在他的位子上如梦游般摇摆时，让我想起了《红玫瑰和白玫瑰》里的那个女人，去捡那个男人丢下的香烟来吸，仿佛要把关于他的情绪吸进五脏六腑。爱，让我们那么不可思议，那么行踪诡异，那么有悖常理，爱让我们更加寂寞。 开始哭是因为金城武的录影带，因为他关于琐碎生活的记录，因为他同样寡言的父亲对琐碎生活的享受。那一刻，我觉得这个老人才是他们之中最寂寞的一个。他已经寂寞了一生，并且还要面对像寂寞一样强大的一种力量---时间，以及随之而来的衰老。不管怎样，我们还有青春可以挥霍，可以不停的试错，他却已经是寂寞的穷途末路。当他半夜抽着烟对着录影带大笑的时候，我想那笑声里是一种隐忍的寂寞，因为他对待寂寞的方法是彻底否定自己的寂寞，将自己深埋于琐碎的生活。 一切都显得混乱不堪甚至肮脏。李嘉欣的红嘴唇，发光的紧身皮衣，以及蛛网般的黑丝袜，妓女一样的装束和举止；莫文蔚奇怪的金色头发和神经兮兮的嬉笑；小旅馆里的床单让人觉得有艾滋的气息；杨采妮精神错乱般对情敌的追逐和金城武无厘头的处理方式，让人觉得自己也在下沉在堕落。 如果我堕落了是不是就彻底安全了？因为我再不必害怕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会被谁折断了翅膀。 从来不责怪谁的堕落，因为我们体内都有堕落的因子，堕落的距离，即是寂寞的高度。我原谅他们，尽管他们不需要我的原谅，可我还是要原谅，因为我是在原谅自己，堕落的他们，都曾经是飘摇的我们。

天使1号（黎明）是个很懒的人，喜欢有人安排好一切，他做杀手，因为时间、地点、谁该死不用他操心。他的工作由2号（李嘉欣）安排。天使2号娇艳、冷漠，喜欢华服夜出为1号清理房间，对着1号留下的垃圾发呆。两人从不见面。天使3号（金城武）5岁那年吃了一罐过期的凤梨罐头，从此不再讲话。他经常在半夜橇开别人的店面做生意，当不用本钱的老板。他老爸是重庆宾馆的厨师，是他逗乐的对象。 1995年5月30日，3号撞见刚被男友抛弃的4号（杨采妮），陪她一起去找情敌报复。3号认定她是自己的初恋。 1号忍受不住杀手的寂寞，将一个硬币交给吧台服务生，叫他转交2号。硬币投入点唱机，关淑怡的《忘记他》一泻而出。2号听了，在1号走后的房间里自渎、痛哭。大雨滂沱，1号在麦当劳里遇见神经兮兮的5号（莫文蔚），随她回家。5号说1号曾经泡过她，1号想不起来了，他只想有个伴。 3号失去了自己的初恋，和4号一起去维多利大球场看球后，4号不知去向。他开始在居酒屋打工，用借来的摄像机把老爸的生活起居拍了个遍。 又是雨夜，1号和2号终于见面。1号出于感情，答应为2号做最后一单，当晚同5号分手。 最后1号想尝试没拍档，自己去做那单，但由于安排不当，使得自己失手，最后一单1号死于乱枪之下。3号的父亲因病去世，在夜里，他反复看父亲生前的录像。一次他又遇见4号，4号变得正常体面，一身空姐制服，好像已经把他忘记。3号重新开始做午夜老板，2号再也不找固定的搭挡。被人打得头破血流的3号遇上独自进餐的2号，驾摩托车送她回家。

第一次看《堕落天使》的时候，是在单薄而恍惚的高中。浓烈的色彩，摇晃的镜头，梦一样哀伤的音乐， 短焦广角镜头下那个变形的世界，像林夕的歌词，华丽而空洞。窗外急驰的夜行列车载着一厢灯光驶向永远的未知。每个人都在渴望相拥的温暖，每个人与每个人眼神交错，却只有擦肩而过。 长长的海底公路上，她将脸放在他的肩上，摩托飞驰，她说，这一分钟，她感觉好暖。 在我自己写的小小剧本里，那个寂寞的男主角，他的电视机永远在播放着这部电影的这一个画面，男人带着女人骑着摩托飞快地在寂寞的马路上奔驰，他像李嘉欣一样孤独地与自己做爱的时候，他的电视上那两个寂寞的男女还在长长的马路上无尽地奔驰。 她在他的体温曾熨贴过的床上自慰。爱怜自己。寂寞如潮。自慰是一个多么悲伤的词，连高潮都充满了绝望。孤独，无法被爱，羞耻，最快捷又最无力的慰藉。每个人都渴望进入他人的灵魂，每个人却只进入他们的身体。而当连另一个身体的温度都无法拥有的时候，还有什么可以安抚灵魂。激情过后，徒剩空虚铺天盖地。眼泪将眼影冲成山水画一般的墨色淋漓，她的悲伤她的寂寞，他不会看见。 有多遥远。间隔一个点唱机的距离。间隔一个转身的距离。如隔三生。谁在歌唱，谁又在守望。忘记他，等于忘掉了一切，等于将方和向抛掉，遗失了自己。忘记他，等于忘掉了欢喜，等于将心灵也锁住，同苦痛一起。从来只有他，可以令我欣赏自己，更能让我去用爱，将一切平凡事，变得美丽。忘记他，怎么忘记得起，铭心刻骨来永久记住，从此永无尽期…… 歌的名字叫忘记他，他要她忘记，当他自己听到，却总会想起。莫文蔚却把头发染成奇异的金黄，她说，我要每一个见过我的人，都不忘记我。《恋爱的犀牛》里，马路说，忘记是一般人能做的惟一的事,但是我决定不忘记她。总有人说遗忘是为了更好地纪念，但纪念又是为了什么？当你已经丢失了那个人，那段时间，那些情绪，记忆和遗忘都变成遍寻不着的虚弱姿势。 And that is my way。低头的时候，那些影子，终于可以看不见。 嘴唇紧闭的时候，心里在歌唱，在说话。对着镜子做奇怪的表情，像个乖张而自闭的孩子。而终于还在这儿书写，像何志武对着观众胡言乱语不知所云，而画面里的人却无法听到他内心的一点声音。 说话不说话，是如此重要的难题。《重庆森林》中金城武用英语，日语，粤语，寻找一个叫阿美的女孩子，却没有一种语言可以让他找到在别人心中的位置；梁朝伟对着毛巾肥皂衬衫说话，仿佛他们是更能与自己相互理解的听众；《堕落天使》中，交流如此困难，一枚点唱币，载承多少言语；金城武变成不能说话的哑巴，只求与别人“擦出火花”，擦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而这个世界依旧喧嚣如故，静默如故，听不见他所说的任何一句话。听不见我们所说的任何一句话。 我看见对面的大楼灯火通明，一格一格，温暖的金黄灯光，这个时候我都会那么爱它，像一个多漂亮的玻璃玩具。每一格里都有人在走动，吃饭，睡觉，排泄，争吵，做爱。只是我的想象。那里有没有一个谁，也像我在眺望它一样，眺望我的楼？ 象王菲偷偷跑进梁朝伟的家偷窥他的生活，象李嘉欣收拾黎明的房间，在他的垃圾中寻找他最近的行踪。我们需要偷窥，需要被偷窥，需要自己的生活有一个洞，溢出一些什么，又吞噬一些什么。被注视的时候，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注视的时候，则感觉到自己眼睛和猥亵渺小灵魂的存在。 偷窥也不过是一种寻找。在时间的褶皱里我们早已经丢失了自己丢失了别人。于是每个人都是偏执狂，在这个世界漫无目的的寻找。金毛玲是谁？在哪？什么时候？呵呵。哪里有我的爱人，哪里又有我的仇人。我准备了一背囊的毒药和美酒，却找不到共饮之人。究竟在寻找什么，最后连自己也忘记。 只有最后那长长的马路飞驰的摩托寂寞的相拥片刻的温暖，追问没有结果，一切落空。And that is my w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