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人间

国产电影里各种各样的母亲数不胜数，城市的，乡村的，漂泊的，稳定的，丰衣足食的，忍饥受冻的，中产的，流民的，中年无子的，喜得贵子的，隐忍善良的，怒气爆发的，执拗的，妥协的……无论笑靥如花，满足于眼下生活，还是眉头紧蹙，不知明天醒来出路，都足够成为一个个值得研究的样本。看《草木人间》的吴苔花，还是被震荡了一下，这个女人不太一样。

可能之前看蒋勤勤演了太多小媳妇类型、比较内敛、清秀的角色，《草木人间》吴苔花陡然脱胎换骨地变成另一个贴地匍行的母亲，一股子不顾一切的毁灭感，讶异是难免的，这还是熟悉的蒋勤勤吗？吴苔花这个角色是继《一个勺子》的金枝子之后，蒋勤勤扮演的角色中，让我觉得惊艳的体验式表演，喜怒哀乐直逼眼前，前后高反差带来的海啸般的情绪，瞬间可以把很多人吞没，和大众熟悉中的蒋勤勤整个气场扭转了360度。

蒋勤勤的肢体、腰身、打扮，凌乱不堪的头发，绝望燃火的眼神，仿佛被一种神秘的气场点化，和吴苔花本人协调搭配，走到哪里都不像是演出来的，活脱脱的来自人间烟火深处，就是一个行走在我们日常中的大活人，平凡朴素，不甘沉沦，是无数个母亲中的一员。她压抑悲哀，她梦幻热情，她在生活中有时像热锅上的蚂蚁，有时像抽走脊梁的丧家犬，但都不服输，咬紧牙不说苦不说痛。

一个好演员最好的表演修养是稳定，能海纳百川，以不变应万变，从小处切入渐渐劈开一条路，自成一格。这不是全部，稳定之余剑走偏锋的实践和自我挑战也是一种修养，走出舒适圈，主动去触碰和个人气质完全不同的角色，对一些演员来说，就是一种使命，他（她）们借着角色涅槃飞升。蒋勤勤赋予了吴苔花九死不悔的生命力，吴苔花把蒋勤勤映照得血气翻涌。传销组织最厉害的招式是反复洗脑，表演的另一种境界也是洗脑，演员和角色融为一体共进退，让观众接受洗礼，暂时忘记了虚构与真实的边界。

蒋勤勤饰演的吴苔花，吴磊饰演的何目莲，都是遇水而生，自由生长的水生植物，光看片名、人名就氤氲着江南水乡的气息，附带一丝丝寓言色彩。他们的人生可不是岁月静好、母慈儿孝，不用吃人生旅途中的苦，相反吴苔花每一步都在吃生活的苦，没有爱她的老公，没有在乎的人，没有值得爱的自我，一心把儿子当成掌中宝，一个人从故乡到儿子求学的城市，活得像卑微的草木，屡屡被生活践踏。

吴苔花这个人，一开始和儿子相依为命，带着望子成龙改变命运的愿望。关于婚姻对她来说，已经是一件华丽的爬满虱子的袍子，她不需要没有性生活的“假男人”，也不稀罕他们的虚情假意，和这种男人过日子，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她陪伴儿子成长，期待他读书上进早日出人头地，能给自己灰色的人生带来一些梦幻的色彩。从儿子的反馈中，她似乎错了。

吴苔花紧绷着神经，紧绷着身体，紧绷着个性，身上积攒了太多被压抑的力比多，走进传销组织无疑是一次释放的过程。她找到了每一次力比多释放后身心俱疲但痛并快乐的过程。这是一种令人上瘾的能量，不仅仅是成功学的蛊惑、发财致富的诱惑那么简单，这种能量让憋屈、失败的她找到了一个金碧辉煌的精神庙宇，她产生了错觉，以为只要虔诚朝拜纳贡就能栖身其中，马上就能脱离苦海，实现改头换面的重生。

一直很反感某音、某快甚至某站，关于几分钟看电影之类的小视频，把无数好电影、好故事切割成快餐饲料，挑一点碎片喂养观众制造兴奋点来引流，这几乎是背离电影创作初衷，杀鸡取暖的做法。比如像《草木人间》这样的片子，如果以这种方式被人剪裁，观众除了熟知一点故事梗概，把传销当成噱头，对于母子关系、情感羁绊、吴苔花命如草芥的起伏波动将被稀释无痕，完全感受不到他们作为人活着的困顿。

几乎没有人走进过吴苔花的内心，作为女人，她不曾被真正的男人坚定选择，享受爱情带来的甜蜜；作为母亲，儿子也没有给她带来太多慰藉。吃这么多苦，人生似乎还在原地打转，她需要改变，需要一个出口，误入传销集团变成顺理成章的事情。她的改变带着一种自我报复式的宣泄和狂欢式的爆发。她对生活越失望，对别人越失望，对自己也就更失望，进入传销组织就像进入了酒神编织的迷幻魔宫，她获得了力量、关注、瞩目，可以全身心陶醉进去，无所顾忌地遨游。

吴苔花从警局出来，好比被儿子从目迷神眩的魔宫打捞出来，回到悲哀的真实世界，她不喜欢的这个世界。她看不起懦弱的老钱，看不起没有认真对待母亲的何目莲。依然，她最看不起的是被命运苦苦捉弄的自己，她把巴掌扇向儿子，也扇向了自己的心。泪飞顿作倾盆雨，打在儿子身上，痛在自己的心里，没有人能告诉她关于人生的一切美好答案。

在这里，她打的不是报警的儿子，而是隐形的自己，自己看不起的那一个自己，她本性毕露那一刻永远活在传销组织里，在酒神一般的催眠中，不愿回归现实，面对惨败的自己。不知蒋勤勤这种体验派表演，来自于怎样的生活实践，总之在每个时刻，吴苔花的存在感都快破壁而出，紧紧抓住我说这才是人生啊，让人揪心地疼，走出影院长舒一口气，头顶似乎停着一朵云，一朵叫吴苔花的积雨云，她随时可能倾盆而下。

继续聊聊我看完《草木人间》后的一个新的发现，那就是艺术电影来做反传销这个事，艺术片导演来拍反传销题材，把传销这个事儿表达明白，竟然是有一种先天优势的。

看过我的《我想要不卑不亢地面对这世界》的朋友应该都记得，我曾经反复讲过的一件事，就是人类的理性思维，逻辑思考和情绪情感其实不是一回事。

而心理学关注的重点，是人类的情绪情感。这个因为很复杂，这里就简单提几句，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找这本书来读。

然后文学艺术以及艺术片和类型小说，商业电影这些有很多区别，其中一个最大的区别。就是文学艺术会关注和讨论人类的情绪情感。

类型小说和商业电影这些把故事讲得精彩好看，甚至讲清楚一个道理，然后上点正确的价值观就可以了。

那么艺术家是一种什么样的人呢？

艺术家就是那种你给他讲金融，历史，社会逻辑这些，他可能是懵懵的。但是你让他去抓人的情绪情感，他一抓就一个准。

艺术家这个能力，也有大有小，能力小的，我们就叫文艺青年吧，更多地关注自身，表达自身。大艺术家则常常就会对集体情绪，时代情绪一抓一个准。呈现也特别清楚和明白。

大艺术家不仅抓得准，而且表达得也准，他们是用那种直通人心的方式去表达的，他表达的那种情绪情感，常常过了两百年你再看，人还是这么回事。

所以大艺术家从来不是脱离社会的，相反他们对社会，对人类的观察是非常敏锐的。

举一个最好理解的例子，就是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1974年的行为艺术作品。她把自己麻醉，但头脑保持清醒，然后在桌上摆了从玫瑰，巧克力到绳子，枪和刀等道具，承诺围观者不管怎样对待自己都不必负责。

在最开始的时候，人们拿玫瑰花给她，拿巧克力喂她。后来发现她真的全盘接受，没有反应，就有人开始撕她衣服，伤害她的身体。

当时间到了结束的时候，她恢复成为一个社会公民，泪流满面地走向那些伤害过自己的人们时，那些人却四散逃开了。

所以你看，大艺术家也是关注社会，关注生活以及关注人类的集体情绪的。他们并不是像很多人以为的那样，一味地悬浮，脱离生活和人类的去表达那些小情绪。

在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的作品中，那些撕她衣服，伤害她，甚至差点强奸她的观众，很有可能日常理性的时候，也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公民。但是当上头了的时候，他自己的样子，可能连自己都没想到。

这就是人类的情绪情感和逻辑思维，理性思考全都不是一回事，也是为什么，哪怕从比较现实功利的角度来说，我们的社会也需要艺术家，需要艺术作品。

说回到草木人间，我之所以看完《草木人间》，说顾小刚这样的艺术片导演，拍这个反倒有一种先天优势。

他是很准确地去抓住了陷入这里的那些人的情绪，他也准确地向观众传递到了，深陷其中的人们的那种情绪。

所以当观众在看电影的时候，对苔花也好，对其他人也好，会对他们深深地同情和惋惜，而不仅仅是去批判他们，指责他们。导演是真正想带观众看到他们的情绪。因为他们可能就是我们的父母子女，亲人朋友。

都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同，但是艺术家就是能让你体会到他人的情绪，这就是他们了不起的地方。

我们可以想想，为什么当我们家里人，亲戚朋友进入传销后，你怎么劝都劝不出来，因为我们通常会给他们讲道理，讲逻辑。

但是让他们真正陷进去的，是情绪和情感。所以你给他们讲道理没有用。

在电影中反映传销组织的这一部分，顾小刚用了许多舞台剧的技巧和一些心理学上的游戏，氛围感十足。我如果没学心理学，也会认为他是为了把电影搞得很艺术才这样做的。

但其实不是。

这是因为现在的传销组织也是与时俱进的，它本身给人洗脑的时候，就是借助了很多社会心理学的方法，借助了戏剧表现方法，舞台效果来达成目的。

大家看过舞台剧，也体会过那种沉浸式体验吧，骗子们就再用戏剧上的这些方法，制造沉浸式体验。但你想想，其实他就是一回事儿。戏剧舞台要琢磨怎么调动观众。骗子设计的骗局，其实也是一个舞台啊，他也在琢磨怎么调动观众啊。

不然怎么破壳，怎么调动集体情绪，怎么进行心理加固呢。大家总说“上头”或者“洗脑”，但对于怎么上头和洗脑，其实一无所知，只是把这两个词到处用而已，再就是得吧得吧理论分析，讲道理。

这也是目莲最开始对妈妈采用的方法，但是他看不到妈妈的情绪，也接受不了妈妈的情绪，这些都没啥用的。

大家也都有过道理都懂，甚至冷静的时候，讲得比谁都明白。可是情绪一上来，啥道理都忘记了的时候吧。

这个才叫“上头”

《草木人间》在这点上，做得特别好的一点就是，顾小刚去抓的，是人的情绪，准确呈现的也是人的情绪。看过电影的人，会记住自己观影时的这个情绪和这个体验。

当他在生活中遇到这个事的时候，他不仅仅是一个理性的判断，而且还会调出他的这种情绪记忆，辨认出自己的情绪。

这种预防针的效果，可比讲什么大道理都有效多了。

我很喜欢蒋勤勤领奖时说的那段话，要先热爱生活，热爱生活中的人，再热爱电影。

文学和艺术，也不是和高高在上和生活脱节的。真正的艺术家，都是对生活，对生活中的人们非常感兴趣的。

当然了，个人水平不同，能不能讲好一个故事，能不能抓住集体情绪，表达好集体情绪，是导演本人的水平问题。

但是把文艺片泾渭分明地和我们的现实生活，和社会划清界限，认为它不应该去讲这样具有社会议题的故事，这是把文艺片用某种标准被限定了。

但其实恰恰相反，文艺电影应该是比类型片，商业片表达和探索都更自由，更没有条条框框束缚的才对。

文：杉姐

《草木人间》是整个四月，我最期待的一部电影。

最开始，我被蒋勤勤忽然拿了第17届亚洲电影影后惊到。

没有拿得出手的代表作，婚后一直处于半息影状态，全心当好家庭主妇的她，怎么会在年近50岁时，忽然拿了大奖？

毕竟，她上一部刷屏的作品，还是夫妻合体综艺《幸福三重奏》。

之后，又被网上流出的“传销”片段吸引。

以为又是一部有现实意义的《孤注一掷》式商业片，但真的走进影院，才发现这部电影不仅不负期待，底儿都不剩的抖出了行业内幕，还开辟了商业片的又一种风格——新中式商业片。

出世又入世，它太独特了。

01

正如《周处除三害》取材自中国古代民间故事，《草木人间》的灵感也源自一则中国古代的寓言故事《目连救母》，它是中国三大救母故事之一，其余两个是《华光救母》和《沉香救母》。

故事讲述的是，一位母亲家中甚富，然而 吝啬贪婪，经常宰杀牲畜，大肆烹嚼，更不修善，死后因业力太重坠入饿鬼道。其子目连成道后，为拯救母亲，借十方众僧之力，终得解脱。

《草木人间》的故事，正是现代版的“目连救母”。

吴苔花（蒋勤勤 饰）是乡村的采茶女，丈夫失踪十年，与儿子何目莲相依为命。

偶然的机会，吴苔花被好姐妹金兰，介绍到杭州的一家传销公司“蝴蝶国际”。

吴苔花几乎在一夜之间，从一个农妇的样子，蜕变为都市丽人、成功女性。

与此同时，儿子何目莲也在这时进入了另一个“诈骗行业”——老年保健。

门店表面是销售量子保健桶的，但更真实的目的，是榨干老人的养老钱。

他们的秘诀并不复杂，一靠“陪”，子女工作忙无暇顾及老人的生活，销售员就登门给他们当保姆、当维修工，久而久之，销售员就成了老人最亲密的人；二是“哄”，哄老人到店里体验产品，通常是一边讲产品一边灌鸡汤，进一步让巩固和老人的关系；三“吓”，跟她们讲心肝脾肺肾，再用心脏病、高血压、糖尿病去吓他们；四是“疚”，通过编造自己的悲惨经历，让老人产生内疚心理，主动帮忙购买保健品。

这波操作过后，那些被他们叫做“爸妈”的老年人，甚至可以为了他们，连房子都卖掉。

目莲初入社会，本性纯良，认清内幕后，很快离开。

而母亲吴苔花进入的传销行业，更为棘手，那是一场“深不见底”的迷局，他们不仅骗别人，也骗自己。

传销“骗局”由来已久，但没有真正接触过它的人，很难明白其中的套路，导演顾晓刚，以身试险，和同事在中国西部某城市的一个传销组织潜伏了一个星期。

哪怕是事先有了心理准备，但也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艰难。

他说：

本以为这件事离自己很远，后来发现生活中的暗流其实更汹涌。

没有进入传销并不代表一个人智商高，也许只是比较幸运罢了。

电影中的很多场景，都是他的亲身经历。

比如，头一天，就是五湖四海的人齐聚在同一个大巴车上，陌生人更容易敞开心扉，只要主持人气氛烘托到位，短时间就能亲如一家人。

但亲近过后，就开始了心理和体力的双重攻击，一车人在大巴车上困了一整天，三个“导游”轮流演讲，除了上厕所，哪儿都不让去。

最先击垮的，其实都不是心理，而是身体。

接下来，便会在公司开始更密集的培训，其实就是洗脑。

蝴蝶国际，表面是一家售卖祛湿气的“足贴”公司，实际上是用拉人头的方法，将自己的家人、朋友、同学、老乡......都发展成自己线下的人头。

等到能成功“上总”，就能直接拿着1080万的大额资金，成功身退。

在那个密不透风、灯光昏暗的大厅里，大多数人是第一次见到舞台、走上舞台，看现场表演、财富培训课、以及那么多钱......

一轮又一轮的表演，突破着现场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02

被骗的是哪些人？

一直找工作被拒的大学毕业生、癌症病人、倒闭的个体户、宝妈、老人、农村妇女......

法学教授罗翔曾谈及人们误入传销陷阱的理由：“大部分加入传销组织的人都有强烈的情感需求，可能事业不幸、婚姻不幸，为了获得群体的认同，个体愿意抛弃是非，用智商去换取那份让人倍感安全的归宿。”

传销头目利用这个心理，直接抛出穿心箭：“你们有责任，不怕吃苦，努力了多年，仍然没有出路，只是缺一点运气而已......”

这话谁听了不上头？

这些被命运压榨过千百遍的小人物，什么时候站在过舞台中央，被闪光灯和这么多人注视过？

他们戴着大红花，被大声夸奖“你很棒”，被人拥抱，第一次有人大声对他们说“我们都爱你”。

这辈子可能连一张奖状都没领过的吴苔花，短短几天，就收获了一个又一个证书和奖杯。

这种情绪按摩，正是人类的极致体验啊。

公司为了“包装他们”，给他们自信，教他们演成功者，他们绝不是只会狂喊“家人们，早上好”的机器。

而是满嘴区块儿链、元宇宙、虚拟经济的“精英人士”。

培训过程中，印象最深刻的一场戏，是一次心理游戏。

故事的设定，是大家乘船出行，带上喜欢的人，但途中船出了问题，主持人要求他们将喜欢的人的名字一个个划掉，丢进水里，划到最后只能留下一个人的名字。

玩儿的是游戏，刻的是人心。划的不是名字，是杀人的过程。

每个人都在哭，都在发疯，这种背离人性的时刻，是极致感受，也是教他们拿起利刃，对准家人朋友的过程。

女主吴苔花，没有进入传销组织之前，她的人生，一直被别人推着走。

从她和金兰的聊天中能发现，她的老公不仅消失十年，在房事上对她也十分冷淡，她称之为“变态”。

自己因为采茶打工，和茶山老板老钱（陈建斌 饰）谈了恋爱后，又不被儿子接纳，而老钱的老妈妈因为瞧不起她，还把她赶走，间接导致她丢了工作。

但吴苔花始终对生活有憧憬和期待，在传销组织中，她两次眼睛发亮。

第一次，是传销头目万晴听到她名字后，马上诵出那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的诗句，苔花因被人理解而感动。

第二次，是万晴和雇来的老公儿子，在台上大演合家欢时，儿子的那句“我为妈妈骄傲”打动了她，即使柔弱、卑微、她何尝不想成为儿子的依靠和骄傲呢？

迫切想改变的吴苔花，一步步堕入了传销深渊。

被儿子发现后，儿子不惜用报警的方式想喊醒母亲，但警察最终因为没有完整证据链不能抓捕。

两个人在桥下对峙的那场戏，母亲呈现了最疯癫的一幕，与昔日慈母判若两人。

她对儿子扇巴掌，拿椅子砸他，儿子跪在地上祈求，她却撕心裂肺的大吼：

我就是挣不到一分钱，我开心，我愿意被骗。

我活了半辈子，终于活出了我自己的样子。

我拿钱买高兴，买我自己行不行。

你和你爸爸一样，自私自利， 怂包......

这些台词明确的传达出一件事：她其实明白自己进入了“骗局”，但仍然心甘情愿活在“独立女性”和“成功者”的大梦里。

在培训期间的自我告白里，她说：我是一个人，孤苦伶仃，被人抛弃，被人赶出去，被人嫌弃，是垃圾，是狗屎。

如果不是进了传销窝，她这辈子都没办法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真正逼疯人的，不是传销，是生活啊。

“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被生活压迫太久的吴苔花们，太想给生活换个剧本了。

蒋勤勤在这一刻的状态，被称为女版“小丑”，不像人，更像鬼，演技封神，影后实至名归。

《草木人间》中的传销片段，取材于真实的案例，但更值得一提的是，很多网友在留言中说，真进过传销窝的人，比她更疯癫。

《草木人间》确实特别有普及给更多人看的必要，我看完后第一时间发了朋友圈说，感觉做一场年轻人带着父母去看《草木人间》的观影，非常迫切。

03

《草木人间》的导演顾晓刚，前作是提名过戛纳的《春江水暖》，用最古朴、唯美诗意的镜头，在不经意间传递着最不堪的中国家庭故事。

《草木人间》作为顾晓刚“山水图”系列的第二部作品，仍然保持了他特有的“中国水墨画”般的影像风格，特别是梅林茂配乐的加持，让画面有了更多的禅宗、宿命、和出世感，你能感觉那些音符的跳跃感和生命力，像是活了一样。

电影除了有山间乡野的写意之外，更兼容了现代都市对人性的猛烈描摹，洗眼更洗心。

故事分为人间、地狱和天堂三个部分。人间在茶山，郁郁葱葱却常常下着雨，母亲在那里受苦，孤独又渺小；天堂在树林，树根像巨大的怪物看不到头，山洞里有蝙蝠和深不见底的湖，猛虎，母亲在那里重生，光怪陆离；而地狱，对应的就是传销戏份，我们常见的钢筋水泥、高楼大厦，是让人的野心和罪恶，无限生长的地方。

每个部分都是一场修行，一个能量场完全不一样的空间，风格迥异，交织在一起，诡异又和谐，仿佛梦境与梦境的连接，既沉重又轻盈，形态各异，又完美相融，看得出，这是导演对影像风格的又一次精心探索。

《草木人间》的核心不是传销， 而是“救赎”。母亲在“救赎”中误入歧途，儿子在“救母”中，真正成长，他不再执着于寻找父亲，是长大的重要标志。

而当母亲，在接受过山林的洗礼后，面对猛虎时的表情，从惊悚尖叫到忽然安静下来的那一刻，她获得了新生。

电影名“草木人间”，源自汪曾祺先生的随笔集《人间草木》：“人如草木，既有被动的命数，又存在主动的发挥空间。自从种子落地的时候就决定了出生，不管是人还是草木，都没有办法改变这个出生，但是只要正确找到光的方向，开发出自己的潜能，在合适的季节里，我们就可以开出自己的花朵。”

顾晓刚把佛家故事目连救母，放到现实世界中来，告诉我们人救赎自己的方式不是“秒速进阶”“一夜暴富”，而是放下贪嗔痴，回归到自然最本真的怀抱里。

人和草木一样， 都有自己合适的位置和高度，最好的安排，是上天的安排，神明自有旨意。

《草木人间》，表面上是拍传销，本质上其实还是在拍人，拍人在人世间的渡劫和自救，堕落和重生，处处充满了东方传统意蕴的哲学思考，在一个很大的社会故事中，完成了一场更大的生命哲思。

杉姐，影评人、编剧、导演、教师小姐姐一枚。

《导演请指教》荐影团嘉宾；

中宣部原动力漫画《我是人才》编剧；

微博、豆瓣电影、搜狐、爱奇艺，认证影人；

作品散见《幕味儿》《豆瓣电影》《第十放映室》《电影烂番茄》《武志红》《遇见张小娴》《外滩The bund》《灼见》《大象点映》《独立鱼》《伊姐看电影》《世界华人周刊》等公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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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母親joker式表演更get到兒子表演嘅層次感。冇左父親嘅兒子只可以依賴母親，當母親陷入瘋癲之後，作為兒子嘅生活崩塌，手足無措、迷茫、恐懼，響恐懼中尋找出路，深入傳銷嘅掙扎（斬樹嘅意向真係點睛之筆），最終餵食嘅無力感等等，年輕演員能帶來咁豐富嘅表演真係令人意外，出發上山前對雙眼嘅特寫飽含故事。真係要俾個like俾吳磊，導演嘅鏡頭完全唔吝嗇對男主角嘅喜愛。

非常差，想给0星。这几年也看了不少国产院线电影，不乏烂片，但让我如此不吐不快的片子实属罕见。

作为真的接触过传销及传销受害人的观众，非常反感这部电影的传销描写。

电影把传销组织的渗透过程写得太简单太轻易，又把蒋勤勤被洗脑后的状态写得太疯癫太狂热，剧情在拖沓的同时牵强、不连贯，整体悬浮，唯独把家人对被洗脑者无能为力后的崩溃刻画得很真实。

传销/斜角的确是以群体狂热为基础的组织，但他们的渗透手段比电影里复杂得多，无孔不入得多。很多教徒/信众平日里都是正常人、普通人，而不是持续高强度的亢奋癫狂的状态；也无需都有悲惨的遭遇——普通人已经有足够多的不如意供这些组织侵入了。

电影的确大体上表述出来了，热烈气氛烘托，金钱大饼刺激，悲惨经历共享，亲朋好友巩固等等步骤共同组成的高强度洗脑。但依旧太刻板印象，太不生活化了。事实上，各种组织的话术/手段早已在Next Level了，比电影中的情节看上去要无害得多，不易识别得多，也不一定要有实体商品，更可以是概念，可以是“心灵成长”。

电影的夸张化、简易化处理会带来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普通人以上帝视角可以轻易识破电影中传销组织的骗局，也感受不到传销组织的恐怖，更无法代入，只会觉得：“我哪有那么蠢？”

在自然而然地渲染群体狂热的氛围这点上，横向对比，远远不如周处除三害。我甚至担心草木人间会让部分真正的传销/斜角受害者觉得，他加入的组织和电影中不一样，不是传销。

主演演技都没问题，但剧本缺陷过大。底层逻辑都错，演出来怎么会有信服力？

人物的很多行为理由不充分、非自然而然发生，比如说蒋勤勤小丑，比如蒋勤勤在酒店里机械地拍手，比如蒋勤勤少年派，他们是编剧导演为了制造矛盾冲突强行设置发生的，根本立不住。打个比方，一个人经历了父母双亡后爱人把孩子杀了跟着仇人跑了之后，疯掉了，大家会觉得，怪不得他疯了，很合理；但一个人手指甲翻了就疯了大家会觉得这也太夸张了，很奇怪。吴苔花就是个这么奇怪的角色。

给我的最终感觉像是在写《草木人间》的命题作文，却只背了一个传销故事的模板，哪怕不扣题也生搬硬套，最终呈现了个不伦不类的东西。

最后重复一遍，0星差评。

前两天，去看了《草木人间》的首映

这是一部反传销题材的影片，揭露了两种传销模式（购买产品发展下线、老年养生保健品骗局）对人的洗脑过程

坦白说，我的观影感受很复杂，因为，影片中的很多情节，我都有过相似的经历

比如，亲人遭遇养生保健品骗局；至亲深陷成功学陷阱、不惜变卖房产……

以至于，看到影片中身为儿子的何目莲面对母亲疯魔后的崩溃与无助，我的感受就像是在照镜子，主人公所经历的绝望与无奈，于我来说，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唯一的区别是：他妈是深陷传销，我妈是沉迷金融投资

在观影过程中，我充分感受到了创作者对角色的善意与同情

最终，已疯魔痴傻的母亲吴苔花驱逐了心中的猛兽、恢复了清醒，与孝顺的儿子、不离不弃的恋人回归至平凡的生活，一切苦难仿佛都未曾发生

但，电影只是电影，影片中的奇迹恐怕很难在现实生活中重现

我的切身体会是，在现实生活中，如果一个苦命人被成功学洗脑，是很难醒悟的

就像我们常说的：你很难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如果一个人历经苦难、认知有限、又极度渴望改变命运，经历过错误引导后，他大概率会对“成功”产生炙热且不切实际的追求，好高骛远、情感淡薄，一切心思和激情只为“实现价值”、“挣大钱”

《草木人间》中，“蝴蝶国际”对新人的培训过程足以说明：经历坎坷的苦命人，为啥会是传销的重点吸纳对象——不是成功学太可怕，而是他们的人生过于黯淡

而深陷绝望中的人，最需要希望

影片中的母亲吴苔花正是如此：身为采茶女的她，是形婚的受害者，所谓的丈夫在十年前离家出走、音信全无，她含辛茹苦独自抚养儿子长大，期间经历了无数坎坷、讥讽与白眼

如果说遭遇形婚、被丈夫抛弃是她苦难人生的第一道巨大的伤痕，被恋人老钱的母亲从茶园赶走，则是她又一次屈辱的经历

在进入传销前，她活着的信仰是将独子抚养长大，为儿子攒钱买房、帮助他在异乡娶妻生子——在这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中，她是没有自我的，不曾为自己考虑过半分半毫

误入传销组织后，在苦水中浸泡半生的吴苔花不仅见识到了纸醉金迷、成功近在咫尺，在经过了一系列的培训后，更意外地收获了自我——那个可以被看到、被尊重、“有机会走向成功”的她

只是，这种“被看到”与“被尊重”，需要以她卖掉老家的房子、投入一生积蓄为代价

影片中传销组织对新人洗脑培训的场景，令我印象最为深刻

吴苔花站在众人中间，歇斯底里地哭喊着：“我是没人要的吴苔花！我是被人看不起的吴苔花！！我是臭狗屎一样的吴苔花！！”

在众人的随声附和下，吴一步步杀死脆弱的自己、建立起新的自我：“我要有人爱！我要被尊重！我要挣大钱！”

作为站在上帝视角的观众，看着角色崩溃、裂变的瞬间，我倍感唏嘘无奈

在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我的母亲，因为她，也曾是另一个“吴苔花”

我理解了她，但我们母女二人，却早已渐行渐远、形同陌路

作为被苦难浸泡了半生的女人，吴苔花恐怕从未体会过真正的尊重与归属

而对于此刻的吴苔花来说，“加入团队”、“重启人生”就好似是一场必赢的豪赌，为之疯魔是其必然的选择

毕竟，在现实生活中，她连疯的机会都没有，没有人愿意如此陪着她、哄着她——说难听点，即使花钱，都没人愿意这么骗她，为她如此造出一场“成功幻境”

或许这就是“吴苔花们”宁愿砸锅卖铁、倾家荡产也不肯收手的原因：她们真实的人生漆黑一片、毫无光亮，她们宁愿永远活在梦里，也不愿醒来

正如在桥下与儿子撕扯时，已失去理智的吴苔花疯魔中声嘶力竭喊出的那句：“老子花钱买高兴，老子愿意！！”

记得在学习心理学课程时，老师讲过这样一句话：所有的症状都是有功能的

对于吴苔花来说，外人眼中的疯魔，于她来说，其实是一种防御与自我催眠

正如皇帝的新装一般，她披着疯魔的盔甲，不断地强化自己：她的人生并非一败涂地，她还有再扳回一局的机会

这或许就是传销的可怕之处，他们发展下线的机制，极易吸引渴望改变命运的苦命人，因为认知有限、需求迫切，他们极易被洗脑塑造，不惜代价为所谓的成功献祭自己一生积蓄

令人感到唏嘘与讽刺的是，在加入传销前，吴苔花感情细腻，最大的人生追求就是让儿子幸福

进入传销、经历洗脑后，吴苔花不但投入了积蓄、变卖了老家的房产，面对儿子的劝阻与哀求，在暴雨中撕打苦苦哀求她迷途知返的儿子，甚至不惜以最恶毒的污言秽语咒骂儿子、断绝母子关系——深陷成功欲望的她，早已忘记了自己奋斗的初衷：努力挣钱、给儿子铺路、让儿子过得更好

疯魔后的吴苔花，不惜毁灭一切，只为成就自己 当局者迷，作为观众，我们都能清醒地认识到：“吴苔花们”经历洗脑后，非但没有找到自我，反而成为了被欲望遮住了双眼的梦中人、被魔鬼附身了

而之所以沦落至此，不仅仅是因为“蝴蝶国际”的传销骗局过于高明，更是因为当事人的内心本就空虚、缺少坚实的寄托

如同飞蛾扑火，在漆黑一片的现实里，“向有光的地方走”是所有生物的本能

即使那束光，实则是一团鬼火

片中展示的“老年养生保健品骗局”同样如此

所谓的营销人员利用老年人孤独寂寞的心理弱点，施以无微不至的关心问候、伺机高价兜售假冒伪劣产品

曾经，我也认为，老年人之所以会被骗，是因为他们的儿女对他们关心太少，而让居心叵测的骗子有机可乘

但，转眼，人至中年，我的想法发生了改变，开始思考：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在我看来，我们所推崇的很多传统价值观都是反人性、甚至是灭人性的

为人父母，倡导为子女做出无尽的牺牲

为人儿女，则需要对父母的报恩，守在床前尽孝道

可，与过去的农耕时代不同，在如今快节奏的社会生活中，无论是“为人父母”还是“为人子女”，都不是一件容易事

对于很多疲于奔命的成年人来说，“活着”本身就足以令人压力山大了，在工作之余，连维持足够的休息与睡眠都勉为其难，再让他们对父母提供无微不至的关怀，实在是强人所难

退一万步说，即使对父母关心不够，但作为儿女的我们，也没有闲着啊！在父母被骗的同时，我们正在疲于奔命！

更何况，很多老人是听不进劝的，说的多了，还会指责儿女心疼钱胜过自己，加剧关系的恶化

我们的传统观念中，对亲子关系的认识边界模糊、过于粘腻，实际上，再孝顺的儿女，也做不到时时刻刻陪伴在父母身边——除非是有利可图的骗子

而对于一些内心空虚、依赖心切的老人，有钱，就相当于“小儿持金过闹市”，不被人惦记太难了

这种情况下，与其将老人被骗的责任统统归属于身心俱疲的子女，不如问责相关执法部门，为何会让那些挂着羊头卖狗肉的行骗机构横行于世、招摇撞骗？

在影片中，意识到母亲深陷传销骗局的何目莲，通过母亲参与的宣讲会搜集证据、选择报警，折腾一番、却无功而返，反而让母亲对他产生怨怼

正如警察对何目莲所说的：执法部门只能解决法律能解决的事，无法解决人性的漏洞

如果报警都无法解决的事，让普通老百姓怎么办呢？

总不能都像影片中的何目莲一样，去传销组织卧底吧？

导演最终还是善良的，让儿子何目莲工作的养生馆被查处、让遭遇打击后痴傻的母亲吴苔花最终恢复了清醒，为母子留了一条生路，让二人得以回归正常平静的生活……

而在现实生活中，太多平凡的目莲与吴苔花不存在主角滤镜，是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的

更多的，恐怕只有一次次恳求后劝说未果的绝望，以及最终家破人散的相互怨怼

被贪欲控制了的人心，犹如无底洞，六亲不认，比鬼还可怕

这种贪欲，不仅仅是指对金钱与成功的欲望，还包括健康、关怀、亲密关系……

一旦被骗，人会变得极其执拗，三头牛都拉不回来

正因如此，防骗才如此重要

在我看来，这部电影的现实意义已经超越了它的观赏性，真诚建议大家带父母去看看，防患于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