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影评
1 ) 导演访谈
by 麻赢心
导演前些天来了马德里,其中一篇访谈,有几处回答很可爱,顺手翻了出来。ps, 一边生孩子一边拍电影的导演都是棒棒哒![鼓掌][鼓掌]
1,完全没有想过电影会在戛纳获得热烈的反应,“因为不合逻辑: 这是一部讨论悲伤之事的喜剧,此外几乎有三个小时。我试过剪短一点,但是之后我意识到,如果这样做了,会失去它的复杂性。此外还有节奏的问题:少一些时间,片子看上去更长。当然也许这只是一个借口,我就是没有能力剪短它。我喜欢长电影。
2,“故事始于父亲的角色,这个角色有一部分是来自我自己的父亲。他有一种很疯的幽默感,正如片中的父亲。此外,他口袋里总是有假牙,是我多年前送他的,之后当我出席Austin Powers在柏林的首映时,他又回送给了我。”
3,“我非常可以设身片中女儿的处境。一方面,我就是在一个男性统治的领域工作,此外更重要的是,她不得不成为女儿、上司和雇员的状况。她不得不扮演许多角色,最后不知道自己是谁。在真实生活中很难逃开那些社会强加于你的角色,尤其是来自家庭方面的。因此电影想问:如果一个父亲和一个女儿可以重新认识,能否重头开始?”
4,“我们的父母有一种独一无二的使我们感到羞辱的能力,哪怕是他们最天真的行为,完全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此外,他们有一种希望我们幸福的执念。幸福这件事其实完全被高估了。我们可能会更幸福,如果他们不一直如此担心。”
5,“我本来想拍一部喜剧,但是拍着拍着就知道喜剧不成了。我和我的制片道歉了好几次,说,我骗了你,说好了要搞一部有娱乐性的电影,现在只剩悲伤和消沉。片子最好笑的时刻都是来自羞辱和绝望。不过这就是人生,不是么?幽默来自痛苦。”
6,“我拍电影很慢。这个故事想了五年,又拍了一年,之后又剪了一年半,这中间生了俩孩子。我估摸我有生之年也就再拍个四五部电影。”
2 ) 《托尼·厄德曼》 :聚焦两代德国人的关系
(芷宁写于2017年1月8日)
在表述亲子关系的电影中,德国影片《托尼·厄德曼(Toni Erdmann)》算是气质十分独特的一部,而其另一个译名《颠父人生》倒也符合该片的部分剧情,至少将其中逗趣的部分通过“颠”这个字体现了出来——无厘头老父突降忙碌于职场的女儿的生活中,便将各种尴尬窘态翻倍于其在布加勒斯特的人生,于是,不可避免地引发了笑果与思考,还有那么点余留的感伤。
在很多人看来,一贯给人严谨刻板印象的德国人身上出现一些荒诞搞怪的情节,会显得有那么点诡异与神经质,这恰好应和了影片所要表达的部分感受,十分微妙,又十分合理,而这些神经质和窘境几乎都由务实派的女儿伊奈斯来呈现,显得颇具意味,毕竟女儿的形象部分地代表了主导欧盟政治经济格局的德国精英们。
片中的父亲属于没多少为父经验却愿以自己的方式关心女儿的那类,早年间的离异,使得女儿跟着前妻生活,而女儿目前的工作生活主要集中在另一个国家——是大公司驻罗马尼亚的高级顾问。在年事已高的老母行将朽木、爱犬也耗尽生命之际,父亲不请自来地去叨扰了女儿的工作生活,其境况可想而知。
父亲这个典型形象,仿佛是导演玛伦·阿德口中的战后一代的代表,“这些人靠幽默解决了不少问题”,在片中,父亲也强调:“不要忘了你的幽默感”,然而这些幽默和搞笑,在女儿眼中却是“你那无厘头的幽默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两代人的观念本就不同,加之生活上的差异和隔阂,经年累月下来,代沟这个词反而显得词不达意,至少不够精准,那么,要以什么来填补这些罅隙?父亲在乔装后,以“托尼·厄德曼”为名,虚构了三种身份兀自强行参与到女儿的工作生活中,这让这对父女关系的走向在荒诞中渗透着无奈,又在真情中流露着哀伤。
影片的画面大多以近景或中景的取景方式呈现,镜头时常跟近角色,看上去一直在接近,却始终保持着距离,就像大多数的亲情关系。女导演玛伦·阿德的手法很克制,也很有特点,虽有景别区隔,且是常规的线性叙事,但她似乎于无形中消融了具体的空间与时间,更别提炫技的画面与辅助视听的配乐,阿德将功夫用在了人物塑造和人物关系上,剧本扎实生动,演员表演功力深厚,将这部162分钟的影片,撑得匀而妥。
平心而论,影片的前半部分叙事较稳,令后半部分的跳频显得更具玩味,但这部影片也很挑剔观众,不同文化传统背景的人,观感可能会差别很大,也不见得都能捕捉到其中的幽默与崩溃,更何况,影片时长过长,会让无法融入其中的观众产生不耐感。
片中有几场戏的情绪释放点都处理得很好,如在拜访一位女士时,父亲弹奏钢琴,“半胁迫”地让女儿高歌一曲《Greatest Love Of All》,女儿心绪起伏,感慨良多,无奈五音不全,唱功见拙,结合所唱歌词大意,便滋生出笑中带泪的观感来。再如,女儿原计划要开一个意在融洽同事关系的生日聚会,但无论衣服还是鞋子,都让她有种依旧被束缚被控制的压抑无力感,于是她临时改了聚会主题,于是,令该片在内容和形式上均达到高潮的部分来了——比之女儿的一身清凉坦坦荡荡,父亲装扮成了连脸都不露的长毛怪“库克里”(Kukeri,在保加利亚,库里克是正义的化身,能够驱逐邪恶的灵魂,据说还能赐予妇女生育能力),这种强烈的反差对比,让该片在情绪的高潮中又掀起了浪花,令其后女儿和父亲于街头的拥抱有了种美好的痛楚。
狄更斯说:“父亲应该是一个气度宽大的朋友。”片中的父亲一直试图做女儿的朋友,他希望女儿过得幸福,学会享受生活,然而,一切正如父女于片尾的交心——“生活中的大部分时间往往被日常琐事所占据,干点儿这个,干点儿那个,而时光则如流水一般,人生亦是如此。”
(杂志约稿)
3 ) 一对父女,两个德国
导演玛伦·阿德快40了,走的是熟女风,她身材不高,五官秀气,眼线画得特别克制,是细长而不露的那种,自然极了,反而引起人注意。《托尼·厄德曼》是她拍的第三部电影,技术上克制自然,风格如她,没有酷炫的镜头和填充的音乐,也没有大制作的场面和华丽的取景,全靠扎实的剧本和极有功力的演员撑起这两小时四十二分钟,不仅在戛纳电影节赢得影评人的全堂彩,8月17日在法国上映时,各大媒体的电影记者同样给足面子,推出专访加影评特版,并打出华丽丽的高分。
德国人幽默起来,能把性命豁出去。《托尼·厄德曼》讲了一个太过乖张、荒诞、神经质、不按常理出牌的故事,与正统的日耳曼精神有点不符。“原来德国人也这么有幽默感,赶紧通知法新社,让它发通稿,广而告之下”,费加罗记者这句话,自有法国人民的挖苦调侃劲在,但从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这部堪称带有魔性的电影,对他们震撼有多大。
这是一个父女和解的家庭故事。温弗雷德六十来岁,曾当过老师,目前半退休状态,离婚独居,住在郊区的房子里。他保留了六八那代人的自发和颠覆精神,比如他特别喜欢易装,搞个小儿科的玩笑来打趣别人,热衷于发现生活中的小确幸。影片第一幕,他便使出浑身解数,做游戏扮演,把邮递员搞得云里雾里,有些尴尬,他也以这种方式进入他女儿的生活。依奈斯三十左右,在布加勒斯特的跨国公司做咨询,严肃认真,野心勃勃,特别能拼,每天被工作忙得焦头烂额,她自私强势,有时显得冷血并缺乏同情心,和父母家庭的关系有些疏远。
温弗雷德的老狗威利去世后,不知是对生死看得更通透,还是出于发泄,他没打招呼,便空降到依奈斯公司。她那井井有条已经模式化的生活被父亲打破,两人关系紧张,温弗雷德不得不离开,但他后来改头换“牙”,以托尼·厄德曼的身份“强势回归”,几经周折,与女儿重新连接在一起。不能说他做的一切对女儿有所改变(女儿后来辞职,但只是换了家咨询公司),但最后依奈斯理解并尊重父亲的一片苦心,开始反思自己的生活现状,试图活得洒脱一点点。
温弗雷德的假牙是工具,让他在自我和想象角色之间自由转换,他的幽默也是,可借它来逃避现实,或攻击自己的女儿 —— 这是单纯的父亲角色无法允许他做的事情。他的代入角色—— 托尼·厄德曼,在影片演了快一半时才出现,他怪诞不羁,如影随形伴着依奈斯,不仅逗一逗她朋友,也会跟她顶头上司搞恶作剧。父女对话不多,两人的互动都被这种角色扮演占据填充。他们偶尔摘下面具,躲在角落时,神情没落沮丧,逗笑之余,这也是一部特别让人揪心的电影。
说的是两代人,其实是两个德国。温弗雷德是个理想主义者,依奈斯是个务实主义者,这同两人出生的大背景紧密相连。
二战后出生的德国一代,思想方式简单,所有的社会阶级都有个共同的执念,他们认为纳粹主义不会卷土重来;他们的敌人明确,是上一代人;他们教育孩子时,注重人性和人文,鼓励他们自由选择”。用导演的话来说,“这些人靠幽默解决了不少问题”。温弗雷德捉弄完邮递员后,有些不好意思,给人家几个小费;他跟着女儿在布加勒斯特施工现场与当地居民告别时特别嘱咐他,“不要忘了你的幽默感”,有浓浓的人情味。
依奈斯视镜下的德国则不同,它充满自信,主导欧盟政治经济格局,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历史远去,人们生活在当下。当下也是金融资本盛行、自由资本主义当道、世界化大潮汹涌来袭的的当下。如此大环境中,德国不少公司进驻罗马尼亚,改变当地家庭化的生产组织方式。为了获得更大收益,裁员成了必经工序,人与人之间仿佛只有利益联系,高低尊卑之别也特别清晰。比如依奈斯,她对下锱铢必较且毫无商量的余地;对上则谄媚有加,为达到目的,不惜一切手段。她不喜欢“享受”、“幸福”或“人生”等大词,在乎实实在在的产出和效果。
温弗雷德问她,“你还是人类么?”,代际矛盾以及历史同当下的冲突达到最高峰。
影片近三个小时,导演在刻画人物形象上费尽功夫,为最后出其不意的高潮做了铺垫,女主歇斯底里高歌一曲、临时凑数的裸体生日派对以及父女两人终于心有灵犀相拥在一起,神来之笔来得密集,让人应接不暇。观众记住了最后的好,忘记开头的慢热。
应该如何做,生活才算没白过?父亲抛出的都是些大问题,不讨巧,如果不注意便会陷入“正能量”的圈套,被套上说教的嫌疑。但这些大气象,都被入木三分的细节和近乎真实的桥段隐于无形之中,如同导演的眼线一般,够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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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紧把女主从保加利亚拉回罗马尼亚来,谢指出错误:)
4 ) 《托尼·厄德曼》:不要丢失你的幽默
一、
我们直接进入了电影,直接与它相遇。没有任何片头字幕,观众毫无预防地遭遇一个对话场景。微微晃动的镜头对准快递员的后背,他按响了门铃,而前来开门的人即将与他发生一场对话。这是标准的语言“教学视频”,自然光、直接的环境声、场景、人物、对话。如同我们在侯麦或洪尚秀的电影中所看到的那样,形式的简约为对话的展开提供空间,为了完成高度艺术化的“法语教学视频”或”韩语教学视频”。
如果说侯麦和洪尚秀仍然需要完成“场景-对话”的传统设置,需要先有一个全景来交代对话所发生的空间,然后才能进入人物近景的正反打(这同样是小津的套路),那么在玛伦·阿德的电影中,场景所起到的呈示作用消失了,不再有所谓的场景(模糊一片),只有对话遗存。镜头将自始至终以近景/中景的取景方式跟近人物,并根据相互间的对话强度在人物间自然地切换。手持镜头并为获得自足的形式感(需要通过一定时间的长度和运动感),原因在于镜头与人物间保持着相对整一的距离,以及恰到好处的剪辑频率。
这就是发生在《托尼·厄德曼》的情形。片头所出现的家不再是专属康拉迪个人的家,而是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居室。这个居室里同样可能居住着他的母亲、或前妻。在电影开头通过这位热爱搞怪的父亲的移动所展示的三处家宅中(自己家、母亲家、前妻家),其内部空间并未有太过鲜明的变化,它们只是“家”这个概念的不同形态。玛伦·阿德并不想为人物提供专属的空间,而是让场景消融在人物间的对话中,并以此令其获得普遍意义。
这样看来,在《托尼·厄德曼》中所实践的正是一种对现实空间的消解。从德国到罗马尼亚,我们并未能辨别出多大的不同,从俱乐部到舞厅,我们会感觉这可能是地球上的任何一处地方,当然也就有可能是片中提及却从未出现的上海。空间对于人物确认自身的存在不再有效了,它不再能呈示人物。
二、
在《托尼·厄德曼》中,不仅空间的作用消失,时间也被消解了。正因为前者,后者才能够迷失。电影开头的几个场景分别是1、自己家(接快递),2、母亲家(看望),3、学校(伴奏),4、前妻家(探望女儿),这些场景的发生时间虽然前后接续,但我们并不清楚它们具体的发生时间,1也许在早上,2也许是中午……但这多少只能算推测;同样,我们也无法断然确定它们是否在同一天内发生。导致影像时间的这种模糊性的原因一方面在于空间预先被消解,另一方面也在于玛伦·阿德并不想为整个故事给我确定的时间脉络。
父亲康拉迪从德国飞到布加勒斯特看望女儿,电影只以两个无甚关联的镜头进行了组接(醒来发现狗死去,在公司大厅等女儿)。一开始,我们会误以为父亲来到的这个大厅仍然是在德国境内,但很快我们就被告知两人其实已经身处罗马尼亚。我们不知道这两个动作之间过去了多久,或者这两处空间有何差别。玛伦·阿德的方法是将其同等化,只有对话才是有意义的。
看完整部电影,我们只能得出一个印象:故事情节确实在按线性时间发展,但具体的时间点我们却不能确然找到;人物确实在具体的空间中展开对话,但这些空间具体被安置在地球的哪个位置,相当模糊。可以说,这是一种均质的任意时间、任意空间状态。只有人物是确然成立的,他们在这个世界的某处于某时存在着,并面对着他们的困境。
因而,在玛伦·阿德的电影中,真实不再来自于具体的空间与时间,而是角色的表演。这是真实影像的一种新形态:表演的真实感。在那场酒会中,女儿伊涅斯与罗马尼亚高层汉尼伯格的对话,是和父亲与汉尼伯格的俄罗斯妻子同时进行,谈话者不断被从身旁走过的人打断的情景展示出了现实生活的真实情境。我们可以想象如果处身于一个真实的聚会中,我们会如何被各类熟悉之人的临近分散注意力。这是现实生活的密度,玛伦·阿德让演员通过表演还原出来了(同其前作《完美第二对》),以获得一种自然的真实效果(自然声效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三、
而在这部电影中,展示“表演的真实感”更深的一层在于表演中渗入的表演。康拉迪天生的搞怪本性,让他获得了一个叫“托尼·厄德曼”的新身份。这位戴着一头假发、墨镜、呲着假牙,穿着西装的庞然大物在电影中化身为三个不同角色:一会儿是蒂里亚克的网球拍档,从而得以进入公司酒会;一会儿又是德国大使馆的外交官(女儿是他秘书),得以拜访那位法国女外交官的家;一会儿又是女儿的上级,得以亲临石油开采现场。这三个身份的变换保证了他能入女儿所属的职场生活,并将源自日常生活的幽默侵入现代社会条理分明的职场规则中。
在女外交官的家里,女儿在父亲的伴奏下高歌的一曲,引发了最为幽默的间离效果。之前相当感伤的时刻到此瞬间瓦解,这一场景也预示着接下来“裸体派对”的登场。伊涅斯深情的高歌与她五音不全的嗓音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姿态与效果的反差是引发笑点的来源。人物的僵化开始真正进入游戏之中,而这一点已经由她将父亲假扮成上级去石油的开采现场所暗示。
最后她一个人在家里为生日派对作准备的时候,是女人的身份妨碍了她:连衣裙的拉链必须通过叉子的帮助才能拉上、高跟鞋的难穿让她遽然放弃,还有那一身脱不下来的连衣裙都象征着严酷的生活规则加在她身上的束缚。而这些只属于女性的经验(当然也只有女导演才能拍出来)。“裸体派对”无疑象征着游戏真正在日常生活的表层进行:职场等级被破除,性别差异得到消解,那个闯进的怪物甚至模糊了人与动物间的界限。
康拉迪是否知道自己存在的虚无性(由时间与空间的双重任意性暗示),因而能够在现实生活的严苛规则下实践他游戏的法则?他的搞怪不只出于他乐观的天性,同样来自于他于现实生活中获得的人生感悟。在电影结尾,一向毫无正经可言的父亲向女儿传达一些感悟:只有在回望中,我们才能发现真实发生的瞬间,而在事件发生时,我们是不知道的。这种“后知后觉”的体悟与是枝裕和在《步履不停》中所传达的“人生慢半怕”的感悟如出一辙。相同的是两位导演都在对日常生活的审视后殊途同归,而与是枝裕和毫无介入的观察者视角相反的是玛伦·阿德通过父亲的行动所要告诉女儿的既不是及时行乐,而是如何在严苛的社会规则下不要丢失幽默感(“don’t lose your humor”),这是我们反抗虚无的有效方式。
推荐阅读: “表演的真实感”
5 ) 说说现代商业世界和人类情感
和Maren Ade拍的Toni Erdmann比起来,大部分好莱坞电影真是虚假矫情得一文不值。和很多欧洲片一样,这是一部tell you how things are而不是tell you how things should be的电影。如果要从今年的电影里找找后者的代表么,其实La La Land就算。
快3个小时的电影,紧凑丰满,时间唰地过去了。惊诧这个德国女性导演,为什么有这样奇异的幽默感啊。电影里的幽默很多时候来自尴尬的事态发展,和人物的不知所措。这种幽默感是来自导演本人呢还是德国人内在个性的一种延伸。我觉得两者都有。
我喜欢Sandra Hüller演的Ines。她的冷静,自持,独立,刚强,她对待工作和私生活乃至性的态度,完全就是现代商业世界里无懈可击的职场女性好吗。我欣赏她小小颗粒的钻石耳钉,她简洁有品味的项链,她剪裁合身的西装上衣,她高高的细跟鞋子,还有她描画的红唇,一切都含蓄而委婉。她的相貌和身材倒真是标准的德国女性,她对生意和同事的态度老辣冷酷(她说,"I'm not a feminist, or I would not tolerate guys like you."),她对性的态度也摩登随意不拖泥带水。这种洒脱的女人,在外表看来似乎has everything figured out是不是?显然不是。这也是我喜欢这个角色的原因,她内里的矛盾和脆弱令人动容。令我们看到她柔软人性的场景都和她父亲有关,比如她在阳台上和坐上出租车的父亲大笑着挥手,然后大颗的眼泪掉下来;她在夜总会里突然显得不安,然后匆匆离开;她声情并茂忘我演出一首Greatest love of all;她在公园里和扮成保加利亚Kukeri的父亲紧紧拥抱。
她和父亲之间的距离是两代人间的距离,是老一辈人的实实在在温情脉脉与现代商业丛林法则下年轻人的冷酷精明实用主义的距离。我非常欣赏Maren Ade的一点是她居然拍出了现代世界经济全球化之下跨国公司企业文化渗透进个人情感和心智带来的冲突。现代的商业运作是一部精密的转动着的无情的机器,现代企业里的男男女女也不可避免地被它影响,变得冷酷,高效,对人情无动于衷。Ade的镜头很客观地陈述了这一点。Ines的咨询公司和油业公司的CEO谈判,油业公司想要把他们的部分生产外包出去,因为这样降低成本,更划算。他们不得不这样做,即使这样会使许多工人失掉工作。谈判会议结束,Ines靠窗给爸爸打电话,镜头移到楼下,是布加勒斯特郊外简陋的居民区,院子里孩子们在嬉笑奔跑,妈妈在孩子和家务之间奔忙。Ines是坚毅的职业女性,她没有孩子,如果有的话,恐怕是不会做到那个职位的。
另一个例子发生在那个会议开始之前,Ines的衬衫被受伤的脚趾溅上大块鲜血,于是她和助手换了衬衫。尴尬好笑又匪夷所思的是,Ines没有说,谢谢你让我穿你的干净衬衫,反倒是穿着Ines浸着鲜血衬衫的助手小姑娘惴惴不安地说,抱歉我的衬衫不够高级,然后也不说任何你出血了要不要紧之类,而是“对我的工作表现你有什么反馈?” 然后外边又进来一个准备贡献上衣的,被Ines冷酷地打发掉了。工作场合的Ines多么刚硬无情啊,脚趾头痛成那样子溅了那么多血,穿下属的衬衫不显得歉意也不道谢,一丝一毫的柔弱都不流露。
以前我在日志里写过关于工作的感慨,“对于一个每天要消磨至少八小时的地方,能说些什么呢?这些周而复始的事情,久了会令人产生抗拒,然而因为那些消磨的时间,你似乎不再是原来的你了,像是那些时间从你身上抽离掉了什么东西。 以前的我不知道现代世界的细化分工对每只终日在自己的小圈子忙碌的蚂蚁意味着什么。按现在的我看来,在工作里消磨的时间是一只隐形的手,它把我们从生活本身的芳香里拖拽出来,转而放在另一个少阳光而干燥的地方。”
现代企业里的人在职场里呈现出的一面说到底是一种冷酷的角色扮演,人愈发偏离了人的本质。这也是父亲在商场里开玩笑质问Ines的原因:“你还是人?”
然而Ines也是有多无奈。家里早餐会之前那番和高跟鞋和裙子的挣扎,一边默念讲报告的说词一边准备一个人的晚餐,以及大使晚会上想努力接近重要的商业客户,却被打发去陪他妻子逛街。Ade用这一桩事例道出了多少职场女性的无奈,力道含蓄隐忍。
说了一大堆却没有讲父女间的情感,然而这个话题是永远说不清楚的。女儿会一直挂念父亲,希望他过得好,然而他们只有在他乔装成保加利亚吉祥物时才发自肺腑地表达情感。长毛怪在公园里边走边哭,这是导演天才的神来之笔。只有他在伪装之下时,我们才得以对他的内心情感窥视一二,同理,只有他伪装成Toni Erdmann时,他才得以进入女儿的生活。
全片音乐用得很少,然而Ines的一曲Greatest love of all和结尾The Cure的Plainsong都不能再熨贴。她伴着父亲的电钢琴高歌那一曲让人又笑又流泪。
人生短暂混沌又复杂,父亲临近片尾说的话充满过来人的智慧,我们经历生活中的那些瞬间,经历时不知它们的意义,只有过后回味时才会明白。比如现在的我,有时陷入这样或那样的烦恼,觉得生活残酷又痛苦,然而也许十几年后,我回头看现在的自己,会笑着想,哦,那时候我过得真幸福。
6 ) 什么算是有意义的生活?
《托尼·厄德曼》是今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中最好的两部,另一部是《推销员》。虽然《托尼·厄德曼》这次因为对手的各种buff惜败,但不失为一部好电影。德国电影的那种下里巴人的哲学劲头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果体party那一段更是简直了。
这也是一部关于面具的电影,影片一开始老爹对快递员开玩笑时的拙劣妆容就预示着这点。当过音乐教师的老爹过着半退休的生活,没事儿就好搞搞行为艺术,生活中随身带着夸张的假龅牙,时刻准备着进入戏剧状态给身边的人一点惊喜,完全无视周围人的指指点点,表演十分投入。但也因为他太另类了,她女儿提前举行的生日party都没有通知他。
他的女儿在罗马尼亚一家大型咨询公司工作,在外人眼中是个飞来飞去的高级白领,生活条件优质,让人羡慕,但他老爹觉得她女儿可能并不开心。
和自己的老狗在草坪上共度最后一晚之后,老爹决定看看女儿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老爹的突然造访让女儿有一点吃惊,他爆棚的表演欲更让女儿担心不已。两人晚上的交谈中老爹问女儿:“什么算是有意义的生活?”女儿暴起,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甚至不愿意面对这个问题。
表面上女儿拿着高薪住着大房子,衣着时尚生活风光,但她每天不得不在刁钻的大客户面前装孙子,不得不和永远不兑现承诺的老板斗智斗勇,她和情人玩没下限的性爱游戏,还吸食毒品,只求枯燥工作生活中的一点波澜。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面具戴得久了就长在脸上了。他老爹有所察觉,打算用面具让女儿摘下面具。他戴上假发和大龅牙,坐上加长林肯。身兼职业培训师和德国大使的托尼·厄德曼出现了。“记得生活要保持幽默感。”厄德曼对即将被炒鱿鱼的工人们说。女儿对老爹的古怪行为嗤之以鼻,简直无法理喻,但老爹的坚持让她放弃抵抗慢慢开始配合老爹的古怪行为。他们最精彩的演出是扮演德国大使在一个家庭的复活节庆祝活动上合作演唱了一首《Greatest Love Of All 》。这可能是女儿几年来第一次全情投入的表达自己,面具此时裂开了一角。
第二天女儿再次戴上面具准备自己的生日party,也是他们公司的团队活动。Party活动准备前她发现连衣裙子拉链够不到,不得不用叉子帮忙,自己的鞋子又小了,不得不换一身配别的穿。正在她和衣服拉链搏斗的时候第一个客人已经来了。门铃声让她崩溃,她干脆光着身子开了门,错有错着的告诉朋友要举办一场果体派对,并告诉后面来的情人和老板要么参加要么离开。“记得生活要保持幽默感。”女儿终于开始直面操蛋的生活,不喜欢的东西就让他们滚蛋,不再用面具来隐藏真正的自己。
后来老爹穿着罗马尼亚的毛毛装出现时候剧情走向一个高潮,父女两人一位穿着厚厚的戏服,一位如同新生儿一样一丝不挂,两人又都在这一刻的游戏人生。两人之间没有台词,对视、寻找、停顿、拥抱。father & kid 不管孩子年龄多大,都是father & kid. 女儿也理解了老爹的行为艺术,开始寻找自己真正的样子。
后来女儿参加祖母的葬礼时再次见到了父亲,两人再次讨论了“什么算是有意义的生活?”这个问题。父亲的回答很巧妙:
“问题在于,人们总会把有意义的生活和做完一桩一桩事儿联系在一起。你不得不做这儿做那儿,但在做这些事儿的时候,生活就这样溜走了。我们应该怎样抓住生活的瞬间呢?有时候,我会坐在那里,想起你第一次骑车的样子,想起在车站找到你的样子。但人们总是后知后觉,在那个瞬间里却什么也感受不到。”
有意义的生活不是结果,而是追寻的过程和点点滴滴。
《千年女优》里面一句“我喜欢那个追逐着他的自己。”这,就是生活的意义吧。
欢迎关注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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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不是我的那盘菜,既没被感动到也没觉得太好笑,也许我就是这位丢掉了幽默感生活意义的女儿,需要一个戴上牙套假发披上兽毛的父亲角色来安慰。德国人真是对nudist不要太痴迷。
你幸福吗?你过上想要的生活了吗?新年将至,央视记者走上布加勒斯特街头,就这一系列问题进行随机采访,此时一只保加利亚黑鸟拎着起士擦子气喘吁吁地走来,转眼又消失在人海,地上多出一副假牙。
大毛怪很暖心,但剧本里充满了无法忽视的鱼钩和新精英主义不讨喜的一面——力图表彰自身的感性和对缺点的正视,用博眼球的天体party方式来表现发泄,但自始至终都没看见多少在表演中自发出现的同理心,完全是和好莱坞标准同质的做作。
两个半小时,无聊到爆炸!!!给裸体Party和黑屌怪加一星吧。
以为这又是一部【美国甜心】,结果在最后一秒,叙事线收尾了。
人文主义生活方式对实用主义生活方式的一场偷袭,或者“胳肢”?她极力逃避被肤浅的“幸福”“快乐”套牢的生活,但荒唐的尴尬癌大爆发过后她竟也不可避免地思考起所谓的“人生”,结果啊,人生很让人失望,那些陈词滥调就是人生。但生活却因这假大空的思考有了一丝莫名的温度。
没错,是亲女儿,绝对的
不满意。全片充斥着自私的人文关怀和刻奇式自我感动,在一个完全独立的个体身上讨论,谁需要被救赎以及如何救赎都是非常先入为主且片面的。片中父女的互动揭示着无比冷酷的事实和无法逾越的误解。殊途同归只是理想,归根结底人都是孤独存在着的灵魂。
全程处处尴尬,穿也尴尬,脱也尴尬;职场事事无聊,忙也无聊,闲也无聊。
如果这个电影最后拿金棕榈,也是心安理得的结果。
过誉了 看完daniel blake再看这就觉得这些中产阶级的危机和焦虑都算什么...真不需要三个小时去摸索个答案
基本跟导演之前的作品差不多,靠耍嘴皮子逗贫推进剧情。无论怎么在剧情上找亮点,都只是电视电影的水平。让我比较欣慰的是用大篇幅介绍了企业界女性的工作生活方式,并且还算合理,要知道电影界搞创作的一般不太熟悉企业界的工作方式。
可看度很高,很娱乐很趣味性的电影。大量的喜剧元素让观众可以非常享受这个故事,而内里则是父女的亲情,也会感动很多人。在一些细节的关注,女性在职场的困境,都很细腻准确。父女两人的表演也很出色。小惊喜。
生命是什么?生命是喜和悲的混合,是一只怪物闯入了苦苦经营的派对。玛伦阿德洞见了这点,并清晰简明地拍出了绝无仅有的[托尼·厄德曼]。当表演遇见了务实主义,真的变得假模假式起来,假的却显得那么真切。此起彼伏的尴尬之中,生命的喜悦、荒诞以及背后无尽的苦涩、孤独和无从实现的愿望被照得通亮。
场刊史上最高3.8分,只能说文化隔膜太大,只要老头一说话观众就发笑,而我以及问了一圈中国记者都是一脸懵逼,很难get到点。非常生活化的电影,古怪滑稽的父女关系,片长近3小时。女主闺蜜抱怨:跟中国客户们吃饭,一上来就被灌晕,然后听他们唠了五小时中文,最终居然成功签下一笔单子!
海报好好看,印象最深的是那一句:你幸福吗?
场刊评分虚高,胜在没有刻意制造戏剧冲突。父女间的千言万语,在什么都没说中说出来了。——最后父亲披着厚厚绒毛慢慢穿过公园,突然想到了朱自清的“背影”...
太能理解這個片子在國內遭遇的差評了……一般不太接觸德國的人大概根本get不到笑點吧,如此如假包換的德味,讓我想起很多很多人,連對尷尬和溫情的處理方式都是這樣生硬和直接地來。
如果欧洲中产阶级的疗愈要用一个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着无聊气质的故事来完成那也真是可悲,工作忙忽略家人、和第三世界野蛮人打交道、压力大得性冷淡了,150分钟就说了些不疼不痒的事,最后唱首歌脱光衣服丢掉束缚放开自我,人生意义就圆满了,如此尴尬的人生和身份探讨还是直接交给上帝吧
亲情和时间可以消除隔阂,一件件诙谐幽默的生活趣事让这对父女的价值观逐渐互相认同,看到最后感触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