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

傻子二明给大明寄了一张明信片，上面的图画让大明心急如焚从广东回到了北京。回来之后才知道父亲并没有死。而父亲呢，知道大明回来的原因之后，愣了半晌，说，你能回来看弟弟，挺好。


大明的归来让我们走进了澡堂，也给一成不变的澡堂带来了变化。大明一直在改回南方的机票日期，拆迁办的人来来回回通知拆迁事宜；大明的欠钱朋友点子多但是就没有正经赚钱过，大明问老爷子，要拆迁了，怎么办？老爷子愣半晌，说，走一步看一步吧。可是，变化明明就在眼前。

电影一直贯穿着稳定和变局的对比。澡堂里腾腾蒸汽间的老主顾们每天都来，下棋，拔罐，修脚，斗蛐蛐儿。可是他们也知道，“人到了这个年纪，生病不得”。不知道从哪天开始，老主顾们就会越来越少。老爷子和二明每天晚上必然去跑步，比赛，爷儿两乐呵呵地回澡堂，结束一天的生活。第二天随着早广播起床烧锅炉蒸毛巾拖地翻服务牌开门迎宾。这种生活单纯又美好，一如平静的过去时光，自然而然。

然而这种稳定随着老爷子的死戛然而止了。以前悬而未决的变局此刻就好像抽掉水的澡池里破碎的瓷砖一样扎眼。二明怎么办？澡堂是留不住的了，而老主顾们也即将分别了。一种焦虑渐渐强大起来，这种焦虑，就好像被关掉水阀后唱不出来的我的太阳，是面对变局的焦躁和无奈。可是没有办法，该来的始终要来。

二明不理解这种变化，或者说他抗拒这种变化。他拖地，他翻牌子，他给歌剧男搓澡，他像角斗士般举起水管滋退搬家工人。他泡在澡池里想起来老爷子讲的洗澡的故事。对他来说，洗澡就是他的生命。澡堂就是爸爸。

老主顾们最终要走了，老爷子们决定不养蛐蛐儿了，因为没了地气。老人们用ＤＶ记录着推土机的忙碌，小胖子把随身听给二明插上然后和他挥手告别。以后他将在自己的热水器喷头下唱我的太阳。可这注定是乏味的。二明站在空旷的浴池中，听着随身听，含混不清地奋力喊出，我的爸爸！

可是，二明的明天在哪里？更好的新生，会不会来到？这是电影在世纪末提出的问题。十年的时间过去了，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吗？不能。

                ———评张杨《洗澡》
20世纪90年代以后，中国电影界诞生了一个新生代导演群体，不同于第五代的民族化叙事，新生代导演更多的在影片中融入自己的生活经历，表现当时人们的生活状态与心灵世界。贾樟柯在拍出故乡三部曲之后，依然将镜头对准了下层人们，以一种极端写实主义的风格表现在社会的巨大变迁中普通人的生存与追求、失望与挣扎；拍出了《寻枪》《可可西里》始终以精英意识自居的陆川，将镜头伸向了历史，《南京南京》上映之后饱受争议；张杨亦是新生代导演的代表人物。
张杨1995年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不同于张元、贾樟柯、王小帅等人，从其1997年的处女座《爱情麻辣烫》开始，张杨便将影片的艺术性与商业元素紧密结合，不仅获得了观众的口碑，而且赢得了票房。之后，张杨陆续拍摄了《洗澡》《昨天》《向日葵》《落叶归根》和《无人驾驶》。而于1999年拍摄的《洗澡》则是其中的代表性作品。
《洗澡》是一幕典型的中国传统家庭伦理剧，影片着重表现了父子三人情感的变化以及由此展开的新旧文化冲突。时代的变革带来社会观念的更新，影片以北京一座即将拆除的澡堂为中心，围绕生活在这里的两代人的情感为线索，同时对这一即将消失的澡堂文化进行了缅怀，在情节的缓慢舒展中完成了一次对当下不同文化碰撞的思考。深刻的主题、细腻的情感刻画、人物形象的着力塑造，以及一系列象征手法的运用是影片取得成功的关键。
影片以北京一处即将拆除的洗澡堂为主要场景，围绕着洗澡堂，有老刘父子三人还有来此洗澡的街坊。影片中我们可以看到，澡堂不仅仅是供人们洗澡的地方，老吴和另一个老头来此斗蛐蛐，排解心中的无聊，张正浩和妻子吵架来此避难，苗壮在水龙头下才能唱出《我的太阳》，油腔滑调的何正亦来此躲债。除此之外，澡堂还是老刘和二明的全部生活意义之所在。影片开始不久，便使用一系列积累蒙太奇将澡堂的环境交代出来，人们在这里休息、泡澡、拔罐、看报、听收音机、斗蛐蛐、下象棋以及由此而来的各种讨论，在欢快的背景音乐下，可以看出人们相处的和睦以及澡堂在他们心中的重要作用。与《天堂电影院》中的电影院一样，澡堂成了人们娱乐和休息的空间，作为一个集体性的活动场景，澡堂亦为很多人心底的怀旧。
影片着重刻画了父子三人的情感变化，老刘与二明生活上互相理解、工作上配合默契；大明与父亲刚开始的隔阂到大明逐渐理解了父亲；父亲死后，大明将对父亲的理解转移到二明身上。影片为观众塑造了一位传统中国父亲的形象，亦如影片最后拆迁时“上善若水”的那块牌匾，老刘精心经营着澡堂，对顾客的关怀以及对儿子的爱，将中国人的那种处世哲学展现了出来。某种程度上，父亲所经营的公共澡堂成了传统文化的一部分，而苦心经营的父亲则成了传统文化的一位守护者。大明在深圳工作多年没有回家，受到了城市文化的影响，刚回到家的大明西装革履，淋浴；在对父亲逐渐理解的过程中，大明理解了父亲，亦理解了澡堂文化，他换上了工作装，泡澡，替客人搓背，逐渐回归到了传统文化。有意思的是，导演将二明设置成一个傻子，这个傻子似的人物与父亲生活在一起，自然深受传统文化的影响；但是二明喜欢穿大明的西装，并且与唱《我的太阳》的苗壮成为了好朋友，影片最后，二明在澡堂也唱出了《我的太阳》。由此可见，二明对新文化是乐于接受的。
为了表现主题，除了父子三人外，影片还着力塑造了其他一些人物。斗蛐蛐的老吴、常在泡澡时候睡着的老头、下象棋的老头，和老刘一样，他们成为传统文化的守护者，对新的城市文化是恐惧的，城市变迁会导致蛐蛐死亡，也会导致他们对生活的不适应。油腔滑调、整天做着发财梦的何正、为了一条金项链裸身追小偷的张正浩的老婆、经常在澡堂唱《我的太阳》的苗壮、对城市建设所带来的新生活渴望不已的张正浩，社会变革所带来的新文化在他们身上一一体现了出来。父亲死后，二明在影片最后唱出了《我的太阳》，从而完成了“父亲”与“《我的太阳》”的嫁接。
为了将影片的主题升华，导演插入了两端插曲，即陕西的缺水与西藏的圣湖。陕西有一个民俗，姑娘出嫁前一个晚上要洗澡，这里的洗澡不仅仅是洗净身体的作用，他所象征的还有洗涤心灵，将之前所有的一切洗掉，以一种新的形象出现。另一方面，陕西又是极度缺水的，为了给女儿洗一次澡，全家人要拿仅有的粮食去换水，这也象征了“洗澡”的艰难。奶奶为了生前能最后洗一次澡，带着孙女艰难的踏上了去往圣湖之路，生命的信仰并没有因为路途艰难而放弃，圣湖不仅仅能洗净人的身体，还能够洗净人的灵魂。从而将洗澡从一种日常的活动变成了一种民族仪式，将看着见的洗净身体变成了看不见的洗涤心灵。
在艺术手法上，影片中存在着一些象征性的细节。老刘死后，电视中播放着屎蜣螂的母亲为了孕育下一代而最后死去的片段，将对屎蜣螂母亲的赞美转嫁于对父亲的赞美。影片中，苗壮在水龙头下完美唱出了《我的太阳》，而一旦离开水，苗壮竟一句也唱不出来。《我的太阳》是由世界三大男高音之一的帕瓦罗蒂演唱的一首歌，属于典型的西方文化，而正是在社会变革中才被引入到了中国，属于典型的外来文化，而如果没有了传统文化中“水”的浇灌，也是唱不出来的。
不同于贾樟柯、王小帅对时代变革的批判态度，张杨以一种中庸的态度来看待时代的变化，以澡堂为中心的两代人在社会变革的大背景下关系微妙变化着，新文化与旧传统在这里碰撞，而后融合，描绘出了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时代变迁的众生相。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特爱看这种市井气十足的电影，总觉得这样的电影才是真的生活，这样的表演才是高难度的表演。

《洗澡》的故事并不复杂，场景也基本都集中在一个北京面临拆迁的澡堂子里，片子中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女性出现的镜头乏善可陈，这是一部男人们演的戏，然而却并不粗犷，反而细腻的如同风在轻轻抽打你的心，我想，这就是人类情感的微妙之处吧。

三个男人，老爸，两个儿子。二明天生呆傻，但是却在澡堂子里活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麻利的拖地、擦桌子，将消毒好的毛巾一条条整齐的摆在客人休息的床上，虽然不会搓澡，但是澡堂里的活计也是干的风生水起。很多时候，在澡堂子这个环境中，你不会感觉到他过多的异样。你看着这一切，绝对想不到老爷子为了训练儿子熟悉并且最终和这个环境合二为一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和辛苦。一切看起来正常的，人们总会忽略要用多少辛苦才能到达。老爷子走了之后，看到二明在疗养院里激烈的反扑，后来跟着大明，一路用根小棍子划着墙走，其实是可以想象曾经老爷子在安抚训练二明经历了多少的苦楚的。大多数这类智障，还是有些智商的，只是智商相当于一个小孩子。只能接受业已熟悉的生活，一个微小的改变就会令他们抓狂。摆在大明面前的难题，虽然电影没有继续表现，但是可以想象——这才是真实的生活啊。具体而艰难的生活。老爷子就静静的在澡堂子走了，或许他一直也在等这一刻，和大儿子达成某种程度的和解，将二明托付给他的哥哥，这才放心离去。澡堂拆迁、儿子远走高飞，这些都是拦不住的，但是他总是有牵挂的，二明就像那被圣水清理过的灵魂，他时纯洁无暇的，该怎么样让他再这个世界上立足，才是老爷子一辈子的牵挂。

有多个子女的家庭，父母的情感总是又偏倚。大明或许也是被漠视多年，然而，成年归家的他在澡堂子终于悟到了，父母离去，他就是二明唯一的依靠，而二明，也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他们总是会在一起的，他们也总会在一起的，其他都不重要。他们必须接受现实，爸爸离开了，澡堂没了。大明变成老爷子，在经历老爷子的一番辛苦挣扎，将二明安段在另一个他最终习惯的“澡堂”，血浓于水，不需要千言万语，付一句承诺重逾千斤——我们会在一起。“爸爸，我爱你‘，二明虽傻，然而却懂得爱与被爱。大明成了新的父亲。是啊，人生在世，不就是这样么？血亲不会计较无法计较不能够计较，付出与收获永远无从考量，重要的是，我们会在一起。不管有什么困难，面对什么，都在一起，都会过去。

人的一生会洗很多次澡，但是灵魂的澡却未必洗得一回。做个好人，一辈子，不管怎么活，都是值得的。

那些北京的小巷子，小平房，那样的熟悉和亲切。时代的变迁是改变不了的，也许他在方庄你在大兴，从此难得一见，但是过去的时光总是还在记忆中，越久越醇厚。人们总会分开，能在一起，走过一段，已经很不容易了。

市井中的一切，亲切而自然。这些如今感动了你我的，大抵是真实的生活，很多切身的，很多发生过的。表演再华丽，不如生活本身的真实感动人心。最高级的表演，大概就是描摹生活的本来面貌吧。人艺的老演员，演技简直太棒了。濮存昕那时尚年轻，真的好帅啊。他的不自然恰巧表达了人物的尴尬和纠结。姜武那时也年轻，将二明的天真善良诠释的淋漓尽致。

没有轰轰烈烈的情节，平实，却着实有力，感人。

停下脚步，等等自己的灵魂
                                                                                                 -------论影片《洗澡》的主题思想
       从刀耕火种到铁犁牛耕，从精神支撑到物质至上，在这一路的行走与奔波中，在城市化建设进程不断加快、商品经济日益繁荣的今天，我们的心灵是否就此蒙昧尘埃，我们是否遗失了什么。在国民经济高速发展的今天，我们不得不去思索，新时期的国人究竟得到了什么，精神文明建设究竟建设了什么。在现代都市文明与近代四合院文明的交汇与碰撞之中，影片《洗澡》引领我们一同沿着水的方向，追溯水的背后纯净文明的至深力量，实现了对心灵的释放以及对灵魂的救赎，回归生命的最初状态。
        还原生活的质朴，追寻生命的本真。影片《洗澡》采用较为平稳的叙述方式，讲述了在生活市井中的平凡的澡堂男人们的故事。影片《洗澡》并没有采用绚丽的剪辑，而是以独特的视角，细腻的刻画多处细节，在细微之处表现澡堂文化背后的纯净文明对人类的净化作用。
        毋庸置疑，濮存昕先生所饰演的大明就是这份纯净文明的接受者与熏染者。影片在开始的部分，便着力刻画了现代都市中的高科技淋浴设备，而后来，我们惊奇的发现，它与四合院中的洗车设施有着诸多相似的地方。或许，我们是否可以说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偶然？在商品经济时代，人们向钱看齐，丢弃了理智，冷漠了情感，以至于最终逐步演变为一个没有思维、没有温度的冰冷的物质。幸运的是，他获得逃离的机会。因误会父亲重病而赶回家的大明，在与父亲相处的几天里，明了了父亲与傻弟弟之间相互依靠、相互扶持的亲情，理解了父亲与邻里和他的顾客之间日积月累的默契和无需言语的友情，终于从最初的不屑一顾转变为历亲历为。暴雨之夜，他爬上屋顶，帮助父亲一同修补房屋。在此过程之中，二人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只是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眼神交流。而在这之中，我们悄然看到大明的情感取向的微微转变。从某个层面上来说，朱旭先生所饰演的老爷子突然死亡，为集中展现大明的情感取向和思维方式的转变提供了一个良好的契机。大明逐渐从干大事、挣大钱的现代经济桎梏下脱离出来，毅然肩负起经营澡堂生意、照顾智障弟弟的任务，重新找到了人有思维、有良知、有情感这些基本品质。
       澡堂悬挂着庄子“上善若水”的牌匾。庄子追求无欲无求、无拘无束的生活状态，力图实现自由散漫、轻松恬淡的精神境界。不得不承认，傻弟弟二明是由于自己的知足善乐，内心得到了真正的快乐与满足，获得了丰盈的充实感。他正是在没有压力的生活之下，找到了生命最初的动能，真正达到了生命的原生态。
      影片《洗澡》中的水，已不再单单只是一个物象元素，它更加上升到一种文化指向。“圣湖的水不仅能够洗涤身体，而且能够洗涤心灵…”陕北的干旱少雨，这在客观上的确为人们对水的崇敬起了推动作用。然而，他们对沐浴净身的虔诚，对洗涤心灵的信仰，让我们有理由相信，水，已凝结成澡堂文化中的一个符号象征，演化为东方文明的一条传播路径。
      面对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也许，我们无法像大明一样幸运，恰好遇到逃离与重生的良好契机。然而，在被市场经济拥挤着上前的同时，不要忘记环顾四周，放慢速度，停下脚步，等等曾经被自己舍弃的理智，等等曾经被自己淡忘的情感，等等曾经被自己抛弃的灵魂。没有刻意描绘边缘人的生命轨迹，没有刻意追求不同一般的故事，以水为媒介，以澡堂为活动中心的《洗澡》，以独特视角展现出了全新的文化取向。而此时此刻，影片《洗澡》已不单单是对生活在市井之中的澡堂平凡男人们的讲述，更是对生命、对生活的思索与对社会、对人性的探索。
       中国经济依旧蓬勃发展，国民素质也应赶上时代的脚步。现代都市文明与近代四合院文明绝非对立，在利益之路上，不妨回头看看，放慢速度，停下脚步，等等自己的灵魂。藉着《洗澡》为我们引领的精神源泉，追寻那一湾水的轨迹，回归，生命的原生态。